《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102、困局（六）

　　温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这些日子熟悉的感觉里，身体皮肉像是被火烤着，但是心口又好像压了一块冰。他勉强睁开眼睛，又觉得周围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这次唯一不同的，是他能感到有一双手时刻在拉着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会病成这样？”萧辞一进府便先让包小壮将温言背回却云斋。

　　香蕊赶紧派人去找大夫。

　　包小壮倒成了现场最冷静的一个。“殿下不用担心，驸马房间里有药，我去取来。”

　　“有药？”萧辞不解。

　　香蕊打了凉水过来，亲自绞了个帕子递给萧辞，让她给温言敷在额头上，然后帮着萧辞将温言扶起来。

　　包小壮把药拿来。

　　“这是什么药？”

　　“前些日子殿下不在府里，驸马便病了一回，当时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后来其中一个大夫就给开了这药丸。后来驸马说如果他再犯病，不管看着再凶险，都不用去找大夫，吃这种药就行。”

　　“药方何在？”

　　“药……药方？我不知道。”

　　“你连驸马吃什么都不知道。我让你跟着他，你就是这样跟的？”

　　或许是没想到萧辞会这般疾言厉色，包小壮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嗓子一酸，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紧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没事……能好……别再找大夫……不看大夫了……”其实温言没有太听清，只是隐约觉得好像萧辞在发脾气。

　　“别生气……不怪别人。”温言迷迷糊糊地呓语，拉着她的手摇了摇。他眼睛还闭着，脸上的憔悴也没有减少半分，劝萧辞的声音鼻音浓重又含混沙哑，偏又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萧辞心里的火气被他这一摇便散了，还没来得及回应，便看到温言神志渐渐不太清醒。

　　管不了那么多，萧辞只能先将药丸塞在他嘴里，香蕊帮他送水吞服。温言虽然意识不太清醒，但好歹还会靠着本能吞咽。

　　吃了药的温言紧紧闭着眼睛，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反应。

　　萧辞只能把想问的话咽回心里，先将他躺平放好，拉过被子盖上，然后吩咐香蕊去找个大夫过来。

　　不经意间，萧辞瞥见站在角落里的包小壮。他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圆脸，但是这段时间跟着担惊受怕，加上个子开始抽条，整个人瘦了一圈。

　　“抱歉小壮，不是你的错。驸马个性看似柔和，其实骨子里颇为执拗，你拗不过他也是正常。”

　　少见的，萧辞道了歉。可就这一句，就打翻了包小壮好不容易才藏在眼眶中的眼泪。

　　“小壮知道，殿下只是心疼驸马。可是既然担心，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呢？妙歌姐姐的仇，我们可以一起报。”

　　“那我问你，如果凡事都能这样轻轻揭过，那凌玉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包小壮没懂，但是萧辞已经不打算继续解释了。

　　香蕊和包小壮退出了房间，萧辞却没有着急离开。左右大夫还没来，她忍不住再陪温言一会儿。

　　一静下来，这段日子听到的乱七八糟的消息便都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关于温阙，裴千源说了一部分，秋儿说了一部分，但是都还不够置他于死地。温言告诉她的只有只言片语，更不能当作什么不得了的证据。

　　但是今天李显讲的倒是没错，她和温阙针锋相对，确实是从跟温言定了亲开始。

　　萧辞忍不住低头看向温言。他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又如何能威胁到温阙半分？温阙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萧辞原想绞个帕子，但右手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无奈作罢，把那帕子一把扔回水盆里，转而用衣袖给温言擦额头的冷汗。

　　“温言，即便是我这样的人，即便我那位所谓的母亲没有认真养过我，即便我对她早就没有半分指望，但是当我指认她的时候，我心里也不是不难过的。你在你父亲身边长大，曾经将他视作救命恩人，也曾经期待他能带你脱离苦海。虽然最终……”

　　萧辞有一瞬间的哽咽。“失望是一回事，但是当众发难，是另一回事。如果我真的要你去站在说有人面前去指责自己的父亲，日后你该如何自处？即便我借着你的手扳倒了温阙，你在这个流言蜚语的京城里，又该如何立足？”

　　“温言，我不想你变得千夫所指。可是如今你是我的驸马，如果我真的对你父亲发难，两相冲突之下，我到底能不能保住你全身而退？”

　　温言虽然还没醒，但是喝了药，脸色已经好了不少。萧辞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依然有些高，但比起刚刚已经不再烫手。

　　也许这病真的如温言所说，只是看着凶险呢？萧辞心里带着侥幸，俯身贴了贴他温度略高的侧脸。

　　温言熬过了最难熬的一段，虽然他的眼睛还闭着，但是呼吸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歪了一下头，在萧辞脸上蹭蹭，然后一把抓住了萧辞从额头上滑下来的手，贴在侧脸。萧辞身上总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被温言贪婪地吸入腹中，露出一个餍足表情。

　　“殿下，博州军报。”钱七刚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形。他赶紧转身避开，但嘴里又把“博州军报”四个字说了一遍。

　　萧辞坐直了身子，但是因为她左手还被温言拉着，想要拉下帐子，但是抬了下右手，终于还是放弃。“博州军报？军报应当发去兵部，为何要来长公主府？”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长公主府和博州之间关系匪浅，历来消息都会单独送一份给长公主府。甚至有些消息，长公主府知道的比宫里都要早。

　　钱七半转了头，但是立刻又转了回去。“博州……博州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顾少帅昨天连夜入了京城。”

　　“顾梁？他来做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钱七的声音非常冷静。“殿下之前困在宫里，埋在京城各处的暗桩都只能保持沉默。殿下出宫后，凌玉姑娘离开得太着急，各处暗桩还没有启动，最近好不容易梳理清楚。但是这次少帅进京时间太急，少帅那边也没有主动联系我们，算算时间，此刻怕是已经见到陛下了。”

　　钱七顿了一下，继续道：“同时，京城里还在流传一个消息，说是北狄人最近异动频繁，有南下之意。”

　　钱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萧辞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两条消息之间的关系。钱七连夜入京城，是来被陛下问责的。

　　这样的消息，在朝廷那些贵人的心里总是宁可信其有，而他们得到消息的源头，居然不是兵部，不是博州军报，而是街头流言。究竟是知情不报？还是有人挑拨？焦虑让他们日日盼着顾梁早日入宫，早日将他们从针毡上解救出来。

　　但是无论消息是真是假，顾梁入了京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消息来源，查到了吗？”

　　“我们的人一直暗中关注着，当时便锁定了几条线索，但是最终怀疑的，是丞相府。”钱七的回答简单而明确。

　　“丞相府？可有证据？”

　　“有，消息最终查到的来源，是城西一位药店掌柜的。这家药铺叫做千草堂，在京城里名头不显，但是他们有西南的门路，有些偏门的药材只有他们家有。而温府的人一贯喜欢在这里拿药。我们的人在这家药铺里搜出了温相的亲笔书信。”

　　钱七取出一封不怎么起眼的平信，打开后递给萧辞。“这是请仿写高手复制而来的，原稿还留在药店里，我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萧辞皱着眉头接过来。不用她一目十行，因为信的内容实在太短，不过四字——“兵祸已至”。

　　字迹方正有力，恨不得把铁骨铮铮写到脑门上，不用特意辨认，即便是萧辞也能认出这是温阙的字迹。

　　铁证如山原本应该让人高兴，但是萧辞脸上反而没有丝毫笑意。才只一晚，这信就到了长公主府里，第一太过容易，第二此刻他们自己如今也在风口浪尖上，应该做的其实是避嫌，而不是冒进。

　　“你是怎么想到从药店入手的？”萧辞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显得凌厉异常。

　　“是小壮提醒的我。他跟我说前两天驸马找大夫入府诊病，他听那大夫身边的小药童说的。说是他们药铺老板进了大量的伤药，就是打算在兵祸中大赚一笔。这个消息也和书信中的信息对上了。”

　　萧辞依然不信。“一个小药童都能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而且还让这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温阙用人，嘴会这么不严？”

　　也许是两人谈话声太吵，萧辞的手被温言拉了一下。萧辞回头，但是身后人还好好地躺着，双眸紧闭，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的确值得怀疑。但是我们的人又核实了一下，确实有不少消息都是通过街道上的小孩子传开的，所以说是药童说传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也许正是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流言才传得如此重要。”

　　“既然如此……”萧辞的尾音往下一落，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这个线索交皇城司吧，这是他们的专长，不用我们操心。这信件的来源也不用隐瞒，如实告诉他们便是。我们天天盯着丞相府，知道的多些也是正常。”

　　钱七不解：“皇城司？皇城司一直直接听命于陛下，里面可没有我们的人。”

　　“没有就对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城司跟我们素来没有瓜葛，由他们查出来的结果，才更能服众。”

　　“那……那少帅呢？”

　　“顾梁不会有事。陛下就算在气头上，也分得清楚轻重是非，最多口头训斥两句。此刻虽然对不起他，但我的确没法入宫。你派人等在宫门口，他一出宫便请到府里来。”

　　“殿下真的不去宫里？”

　　萧辞不悦地瞪他一眼。钱七自知失言，赶紧快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