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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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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再次踏上岳岭,按生人的时间来算,已过数十年,可这片土地一如死寂,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下,已成人间地狱,见不到半点生命的踪迹。
他四下望去,目中所及,皆是枯枝和残骸。这样的土地是不会有‘秩序’的,若是有‘秩序’的话,这里不会是现在这副死样子。
风骤起,从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翻滚于此,席卷起黄沙泥土,空气变得很是复杂与恶心,混杂着湿润的水汽,草木汁液的香气以及尸骸的腐臭。他轻弹手指,在周身隔开了一个空间,世界清静也清新了许多。
时间与空间被撕裂成碎片四散开,这里留有着魂铃使用过的痕迹,当年失了踪迹的魂铃,果真重现在这里,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把他置于糟糕的境地。
魂铃是混沌初始碎片所凝成,分为两枚,一枚化灵,成为理,现在便是他;一枚熔炼成为器,精巧机关,极为细密。两者可互为取代,而器铃的使用极其复杂繁琐,只有历代理才会知道。
上任理到底还是将秘密透露了出去。
他漫无目的踩在漫漫黄土上,呼啸的狂风中一声马鸣长号,他驻足片刻,其间,响起腾腾的马蹄声,他无法辨认声音的远近,这声音许是时空的裂缝里传来的,又或许是在哪块四裂的时空碎片中。
他循着声音靠了过去,不知是走了多久,一踏进岳岭,他对时间失了概念,自身的力量正在被某种外力无形地压制,这是少有的情况,他正失去对这里时空的掌控。
看似永无止尽的沙暴背后竟是一片安稳的空间,有着庇荫茂林,幽幽山谷,谷间村落,袅袅炊烟,萧萧马鸣就从那小村落里传来的。
这还是在岳岭?
他理不清这时空了,还是第一次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晓。有生命的地方就会‘秩序’,他想与这里的‘秩序’接上头重新获得对时空的掌控,然而‘秩序’迟迟没有给他回应,这里一切生命仿佛活在失控中。
眼前的欣欣向荣,不像是脱离‘秩序’掌控的样子。他摸不着头脑了,从刚进这里开始一切的遭遇都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与诡异。
村头谷崖上,一抹黄点蹲在峭壁上瞅着崖底,是生人,是个小孩。他眼睛一亮,不免有些紧张,他独自一人惯了,碰上能说话的活人还是头一回。
他那冷清清的混沌里,数不清的天魂,分了三魂后,便成了比薄叶还轻的存在,风过树叶总会有些声响,而这些天魂,无论怎么倒腾,连丝响动都没有。混沌里永远都是这样的死寂,他站在时空轮回旋转的中间,守着这些生魂,望着地上的悲欢离合,熬过没有尽头的时光。
理想上前搭话,可不知道说什么,他迈出了一步,又退回了两步。他撇嘴思考,人都是怎么和自己同类对话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毫无头绪。
他在混沌里听到过无数的话语,几乎是繁琐深奥的,这些充斥在耳边,叽叽喳喳,如洪水奔腾,比天书更让他头疼,他实不能从中抽出一句作为他和活人第一次沟通的开场白。
许是察觉到了此处注视的目光,那孩子转过身子,眼睛直抽抽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个有着温润眼眸的女孩,眼里没有害怕,只是好奇地打量来人。
这种情况下,他该说什么来?
他张开嘴,半字未吐又合上了。
那女孩偏了偏脑袋,有些疑惑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丝好奇。
他刚张开嘴,还未吐字。
女孩缓缓地起身,个头大概只到他腰处,穿着麻布衣衫,衣襟上绣着的图腾,图腾的样式很是眼熟,浴火的飞鸟。
他脑海里闪过废墟下的那个村庄,眼前这个庄子竟与记忆里的村庄重叠了起来。残垣断壁、尸横遍野的惨像,他仍历历在目。那场灾难,这个村子活下来的人所剩无几。而如今,村落处处升起的炊烟,尽管安谧,但还是能感受到浓厚的生活气息,仿佛这村子上的人一直是这般平安顺遂地活在这片土地上。
岳岭的时空已经被撕裂了,这是受灾之前的村庄还是重建之后的呢?
理一时没有头绪。
他决定先解决跟前这个大难题,女孩就这么站着,好奇地看着他,一声不响地似乎在等着他先说话。他下决心开口说:“早啊”。他说完,暗自庆幸,应该很自然。
女孩微歪了下脑袋,奇怪地打量着他:“已经傍晚了”。
傍晚了吗?他仰起头,昏黄的天空,颜色单调乏味,像块暗沉的布料严严实实地盖住山谷。天空上找不到那一轮红日,实难分清是早晨还是黄昏。
“你怎么知道这是傍晚?”他问道。
“要用晚膳了。”她愉悦地回答。
他再次抬头望望天。
“这天总是这样的,没变过。”女孩说。
“你住在这儿?”
“我刚来外面不久。”她眼睛如晨星般一闪一闪,“原先住在山里,山里一整天都是黑黑的,到了外面每天又都是黄黄的,那叔叔他们为什么会说白天黑夜呢?”
这该怎么解释。这里的时空被分割出去,脱离了正常运行轨迹,自然没了白天黑夜。
“什么是白天黑夜啊?”女孩又问道。理思索着朝她走去,她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不躲闪,眼珠子直溜溜地跟着他转。
“太阳在天上的时候就是白天,太阳不在天上的时候就是黑夜。”
“什么是太阳?”
他不知道是按照人类的认知来回答这个问题,还是根据万物法则来解释。他看着一脸天真烂漫抬头期待地看着他的女孩,他半蹲下身子,挑拣起地上散落的碎石和木棍,最终拾起一根木棍,在泥土地上划着什么。
女孩凑上前学着他的样子蹲下,仔细地瞧着,棍子下画出了左右遥遥相对的两个尖状弧线。“这是山嘛?”女孩脆脆地问了一声。他点头作为回应,专注地接着划下去。女孩被这你画我猜的游戏吸引了,伸长脖子,上半身够出去看。“这是什么?”她指着尖顶上一卷一卷围合起来的线条。
“云。”理愣了一下,“也没见过?”
她摇摇头:“云是什么?”
“云一块块的……飘在天上……”
“天上什么都没有啊。”
“云会飞,它飞走了。”
“飞走了呀。”她哇地感叹了声,还没等理舒口气,她又抛出了个问题,“它是什么颜色呀?”
“什么颜色啊……白色,黑色,粉色,好多颜色……”
“粉红色是什么颜色?”
“额……”他环顾四周,没找到粉红色,也没找到相近色,这个世界暗淡成一个灰蒙蒙的状态,像埋进尘埃一样,“就是一种很温和的颜色。”
女孩不是很能理解温和这个词又是什么概念。他无奈地长叹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那太阳呢?”
“说到太阳啊。”他温声说着,边说边用木棍指指画画,“你看,这朵云,粉色的云,它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生物变成的,是长成这个样子的……蛇身,鹿角,鱼尾……不对,比鱼尾更华丽点,更像是蝴蝶的翅膀……等一下,我说的蛇啊,鹿啊,鱼啊,蝴蝶啊,你都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她眉宇中掠过一缕惊恐,像惊鹊在空中一闪而过留下的残影,等他看向她时,眉眼息了风波,绽开如花的笑颜像拂开尘埃的碧玉清澈皎洁,“可是有长成这样子的动物吗?”
“有啊,它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辉白。它住在天上,太阳是它吐出的泡泡……就是这个圆圆的,红红的,和树莓长得差不多的……树莓见过的吧……对,就是那个……辉白每天早上吐泡泡,追着泡泡从天空的一端升起,这就是白天的开始,然后在另一端降落,白天结束了黑夜就来临了。”
女孩余光不住地瞟向他,欲言又止,一片阴云浮上眉梢。
理狐疑地看向她,不知怎么开口。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
“虽然它会吹泡泡,也会追着泡泡到处玩,但是它长着鹿角,长着蛇身,还长着蝴蝶的翅膀。”她看着泥土上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似的生物蹙眉道。
“是我不会画,它真的很美丽,你亲眼见到,一定也会这么觉得的。”
“可能它真的很美丽,但是我会害怕。”她耷拉下嘴角。
“为什么?”
“因为它像蛇,还长着蝴蝶的翅膀。看到它的话,我就会回想起一些可怕的动物。”
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蛇可能会让人害怕,但是蝴蝶又怎么会呢。他问出了内心的疑惑。
“它们会吃人,还会吸人血。”恐惧如泉涌从她眼眸中灌出。
他一时迷茫了。难道这种还有连他都没见过的生物?
隐约中,耳际捕捉到微弱的脚步声,“哒哒哒”,稍不注意就被掩盖在风声中,他警惕地回头。
已经晚了。
一把铁刀磨利刃口直贴着他的劲动脉,如果他是人的话,那这个位置应该就是颈动脉了,他稍一动弹,可能就人首异处了。不过,他不算是人。女孩已被一把拉开,他被层层围在人墙中。
来人皆身穿粗布麻衣,不同的是,图腾是绣在臂膀上。冷眸冷眼直盯着他,不言一句,没过一会,他的肩胛骨被硬生生地扣住往后掰离,他听见了女孩的哭声,在人墙后远远地传来,越飘越远,直至消失,紧接着,一根手腕那般粗的铁链锁压覆在躯干上,嵌进肉里,捆缚住他的四肢。
顿时,一阵麻意沿着四肢导向全身。不知是谁,一脚踹在他后背上,他脊椎被狠狠地击中,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右脸直冲而上。他现在这个姿势一定不怎么美观。不过,相比于这个庄村的秘密,小小的牺牲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