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江栖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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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瞧见江栖的脚丫子露在外边，脚趾头通红通红的，这会儿正午太阳已经高照，悬在空中正上方，到处发散热气。
通过草丛流进一滩血水，脚丫子已经脏了，不可能在穿上鞋子。莫名的有点想教训两声，可怎么也舍不得说上两句不是。于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上来，哥哥背你。”
江栖跟前多了一个背，事实上陆九是极为瘦的，可在小江栖眼里阿九很结实，算不得发育不良，毕竟这高挑的身材摆在这。
或许是少年期，加上家里待遇不太好，挑不得好，什么都能吃，所以个头只往上窜。
等背起江栖，陆九又提个小木桶，让小姑娘继续为他提双鞋子跟在后头。
“阿九，去草丘上吧，那里有水池呢，我想洗漱一下烤鱼哩。”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奇，这会儿阿九不应该在书院吗？
于是便问道：“阿九怎的回来了？”
陆九没有说话，继续背着江栖往前走。书院里有住宿给学生住，陆九去的书院很是偏僻，而且这一读便是好几年。
谢夫人是陆九生母，早早就去了，书院是谢夫人安排去的。然，陆九仅是去学问，其余一些都由人来安排。
因为那书院离凌家村的捷径近，只要陆九想便可直接过来，他想见江栖。
陆家宅子在县城，有些费距离，一年到头也没回多少次，眼不见心不烦正好。只有这里他才能舒坦些，早些年江栖一家还没搬过来时陆九独自在后山的草丘上过夜，甚至有两次没回家过年。
同江栖般大的孩童缩在破苑里烧火，旁边有处草垛，睡在里面他能感觉的温暖。
一个天生贵命的人也能落魄的此种领境地，有些表面看着如此，谁知内地里过的多是不如意。
当然那会儿夫子就会提个灯火来寻他，带回书院里，与夫子、萧默先生他们一起过，次数多了不免心生怀疑。
后来夫子才说，他原名唤作谢竹笙，是陆九的亲舅舅。当初谢夫人找上门他不敢认姐姐，因为他是从京城贬谪过来的，亲近不得。
原先京城有个谢氏世家，世代为官，当今圣上是庶子，弑尽手足才登基上位。首辅大人为太子殿下一方，谢家世代忠臣，自然巡正道而行。待太子党羽一灭，谢家被赶尽杀绝。逃到偏远地区，这谢竹笙曾是首辅大人的门徒，为三元探花郎，谢家誓死为正道抵抗。
结果不尽人意，萧默先生与夫子是师兄弟关系，危机关头护了谢竹笙一命，一同逃到这方偏僻之地。
谢夫人是下嫁，虽然谢家落魄，倒也不至于少些傍身的银两。当初陆老爷是什么人，现在成了什么货色，奈何这人心本如此，窥测难料。
往事不堪回首，陆九恨急了陆老爷，但也不知道该恨些什么。不能尽父亲之职还是不明事理？
眼看已经入了秋好些时候，快要是初冬了吧？江栖是在寒冬腊月出生的，天降瑞雪，隆冬二月，合家团圆，是个好盼头。
今年是他陪伴江栖的第四个年头，过了年又长一岁，他很想让江栖陪他一同去书院读书。
等过了这年头再说吧……
经过村道是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凌大家媳妇的嚷嚷声，待走近一瞧。只见，领凌老大家的媳妇叉着腰，在田园间泼口大骂宋亮家的媳妇儿。凌家村里有两大姓氏，前些年头也不唤作凌家村，因着凌氏出了一个举人，里正所幸占些光彩，博个好彩头这才改了名。正巧，这届的里正是凌氏家的。
这里正职位本就来的不光彩，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候选，凌家村里头凌氏占的人多了去，投票数自然归凌氏家的，可以说这样是及其不公平的了。当然，宋氏家也是可以参加候选的，丝毫不影响以前定下的规矩。
怎么说凌氏家当头里正，心眼子都是偏的。人的心头肉都是偏的，越是近亲越偏的厉害。
“今儿我就带你去找里正评评理去！你这婆娘占地方都欺负到我凌大年家里去了，真当我们家吃素哩！”
凌大年家的那婆娘儿咄咄逼人，叫的好生凶狠。说来，平日里那家凌氏媳妇儿就在村里头出名，特别是和宋氏家的对骂，什么肮脏话都能下的了嘴，也算是骂遍村里无敌手。
田间女妇人哭泣不止，指间的手帕被她揉皱，好像生了多大怨似的，被逼的哑口无言，任由泼妇指着天灵盖骂。
“外边都传你们宋家人做事无道义在身，果真是如此，你这婆娘就算是嫁进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宋家媳妇儿一听，眼珠子都气圆了，手上的白帕子更是被揪得紧，恨不得咬在牙口里撕碎它。
过路的陆九听这凌大年家的妇人这么一说道义不由得笑了，恐怕老夫子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果然是为了点文化在口头上什么都敢说。且不说这是在外头，虽说是这偏僻的凌家村，但至少外边这么说被有点文墨的人听了去还不得贻笑大方，也算是沦为饭后茶点，平白污了村里名声，毕竟这地带可是不止一个凌家村这么简单。
“凌大年家娘子的，你怎么这么说！我们好歹是一个村子里的，当初不是你们凌家人传出去的那还能有谁！你们在杜撰我们宋家人，如今都过去了，你确还提起往事，将我们置于何地？这么一说来你可就过分了！”凌家妇人脸色都变了，一双三角眼瞪的凶狠，可宋娘子也不甘示弱，也睁大眼眸，瞪了回去。
好一会儿，这凌家媳妇儿冷嘲热讽一番，直直的把话刺头戳到宋家娘子身上。
“呵，你家汉子就是个混子！成日游手好闲，哎呀……是了，你哪里还有汉子啊，家底也没多少了吧？你说你作贱些什么呢！交了银两赶紧和你家穷孩子搬来就是了，这房子我当初可是废了不少口舌的，虽是旧了点，可我是一点亏都不想吃的！”妇人又笑了笑，指着脚下的土地说，“而且这还是能种植的好地方呢！”
宋亮家娘子一个劲儿的摇摇头，突然凌家妇人上了手，扯着她的衣摆欲要带走。只见，宋娘子眼泪婆娑，瘦弱的身子被彪悍的妇人拉了去，留得宋娘子还在唇边打颤道：“你当真是好生不讲理！那日你与我说好几两银子便可买了你家的那块地，如今你确出尔反尔！更何况那是荒地！你这是要……怎么能这么行事啊！”
“汰！你这婆娘说什么呢！”凌大年家媳妇儿狠狠在宋娘子脚边吐了一口唾沫，掐着腰继续硬气说道：“你这宋家寡妇也真是矫情啊，作贱克死了自己丈夫，转头让我可怜你？逼你你几两银子你就去死？呵呵，你这女人就是个婆娘！舍得丢下你那几个穷孩子去死吗？”
村里头最忌讳的就是外头的名声，如今若是全让凌家妇人糟蹋去了，到外头乱嚼舌根子，添一些料，风向可都变了。诽谤议论，那人就怕是连去死的心都有了。
宋娘子眼看没法子了，那就索性便不要她家的地，再另寻一处便是了，开口说道：“凌大年家的，我不要你家的地了，你把银两还给我吧！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听闻，凌家妇人可不干了，这块荒地这么多年都卖不出去，可是因为死过人晦气。如今这婆娘不买了，那还谁买了去？
她假装是没有听见，朗声说道：“快交几两银子出来，带着你那穷孩子过来住就是了，说那么多干嘛！真是浪费我时间，你能帮我下地干活啊！”
宋娘子一听不妙，遇上了硬茬儿，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这就是欺负她没有字据，说好了今日便奉上条子给她岂知却来这么一遭！
“凌大年家的！你说与我的字据呢，你这是在骗我嘛，人做到这份上了，可还是人嘛！”
凌家妇人突然心生一计，心里暗暗的想，这宋家娘子竟然这么闹着，就且让她自个闹去吧！那天日子太晚，所幸还没与她立下字据，干脆就不认这事好了。里正可是她婆家二叔，血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算事情败露，看在情面上也不会逼的她太难看。更何况这事儿还没做，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怎么知晓此路子行不通是吧？而且她相信凌家的大多数人都是偏向她的，族亲不帮理那帮谁，帮这宋家娘子嘛？她可不见得那群人胳膊肘往外拐！
更何况这银两越来越难赚，正好这几两钱财可以补添家用，正好绰绰有余。到时候这荒地还空着，又可以转手给其他人，又是一笔银子，岂不是赚大发了！两全其美的事儿，简直乐哉！
正想完，乎地，凌家妇人清了清嗓子眼，大声嚷嚷道：“你说我不是人，臭婆娘少贫嘴！什么字据？这块地我说要卖给你了吗？你想着要霸占是吧！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拿起手里边儿的菜篮子就往宋娘子身边凑，想要砸到她身上，宋娘子急忙躲开，手背处还是挨了一记，蹭破点气，泛起通红，连带种火辣辣的感觉。
“你！你！这是，泼妇也不过于此！”
凌家妇人冷笑了笑，理了理发鬓上的木簪子，说道：“你这挨千刀的婆娘儿！早早回去吧，休要在这碍眼！”
她只口不提刚才的事儿，宋娘子一顿，整个人都不好了，傻愣在一旁，脸色刷的苍白了。直接坐在边沿上哭泣不止，哽咽道：“可怜我命不好，今儿又是摊上写什么事，凌大年家的，你果真是狠心，不是人啊！”
“呜呜呜——”
江栖在不远处儿停顿的久了，看了一出闹剧，最后认清坐在地上哭泣的妇人是宋五哥儿家的阿娘，扯了扯陆九的衣袖，指着宋娘子那处开口说道：“宋五哥儿家的阿娘哭了啊，九哥哥，你快带我去看看啊！”
陆九一看，嘴角抽了抽，心里暗暗叫嚣着又是麻烦事儿。栖栖小小年纪看不出人心所在，可陆九可是全看在眼里了，知道这凌家妇人心里打的算盘，上一秒还与宋娘子说着卖这块地儿多加些银两的事，可下一秒却被她说成无中生有，当真是可笑。宋家娘子就连字据没立下，被下套的可惨，简直是没脑子的妇人，村里哪里还有老好人。就算是真有，那可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江栖，嘴角微微上扬，有事找叫九哥哥，没事找就没大没小的叫阿九，真是小糊涂蛋。好想亲亲小江栖做个惩罚，看他以后还敢还这么随意！
可想是这么想，那也没有动作，随手把背着的姿势改成抱着。转身对凌雪说道：“小姑娘，庄稼地里有汉子，你跑去叫个叔叔过来看看这边。”
凌雪把鞋子交给陆九，迈着两条小腿跑向庄稼地里。这会儿庄稼需要忙活儿，多多少少都会有人，所以凌雪找了最近的一个田地唤人。
“九哥哥，我们去看看宋五哥家的阿娘吧！”
陆九皱了皱眉头，不开心的问道：“什么时候又出了个五哥？”
“宋家的哥哥啊，就是比我高，比我黑的多一些，笑起来牙齿很白，但是有两个酒窝诶！”江栖想着宋家五哥在陆九去书院时经常带他去抓麻雀丢石子玩，他们家两兄弟都很喜欢他，可以说是非常照顾的了。
他叹了口气，屈起手指在江栖雪白的脸蛋上轻轻的捏两下，很快就露出红印子，想着栖栖的皮肤怎么这么娇气。但是还是不忘说道：“你一口哥哥倒是叫的挺欢快，当真是——有意思啊。”说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伸进江栖的领口在颈子处挠了两下，引的他哈哈大笑。
“哈哈……九哥哥，你在干嘛！哈哈，别闹了啊，我以后不叫了便是。”
陆九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阴沉的说道：“你以后可别叫其他人一声哥哥，知道吗？谁会受的住你啊，傻栖栖。”
江栖抬头，撞上了他的下巴，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也是，阿九都没有谁，怎么能又多一个哥哥呢！毛茸茸的脑袋在陆九的领子处蹭了蹭，以示安慰，“那好，我以后不叫咯！”
不远处儿还继续传来凌家妇人的叫骂声，肮脏又难听，混杂着妇女的哭泣声。
这才刚靠近，江栖就挣脱下来，跑去宋娘子跟前，安慰道“宋五哥哥的阿娘，您可别哭了，这是怎么了嘛，告诉我会好受些的！”
陆九无奈，这刚放下手，转口就走喊上了。这迷糊蛋当真是磨人，逮着机会一定要他好好瞧瞧威严，真是不听话。
宋娘子一看这是江神医家的栖哥儿，平常来找自己大儿子的玩伴，自己也可喜欢这孩子了。抹了抹脸颊，破涕为笑。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真欠教养，大人的事你们来凑个干嘛？”
陆九剜了她一刀子眼，凌家妇人看清这两孩子的容貌不由得想着这是哪家的富贵孩子，衣服用的料子都与他们这些粗人不同。
“栖哥儿哪里去？快些跟着那哥哥回家去，我没事，快些回去啊，别让江神医担心去了。”
凌家妇人一听，心生懊悔，就不应该嘴皮子快，原来这是江神医家的孩子，好像是栖哥儿，怪不得和他们不同。
听说那一家子都是大地方来的呢……
“哎呦，是栖哥儿是吧，怎么出来玩了呢，下回啊，可得让我家阿福带你看看这村里啊！说来也惭愧，都没见过你母亲呢！”凌家妇人笑脸相迎，说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包油纸，里面包着几块桂花糕，她递过去又说道：“这啊，是大娘家今儿早赶集时买回来的，本想给我家阿福尝尝味儿，见了你之后突然想到我家阿福和栖哥儿真是天差地别，那索性他就别吃那么多了，尽数都给你尝尝！”
陆九冷笑，这妇人真是连话都不会讲了，说的狗屁不通，到底是想贬低他儿子还是夸他儿子。还想粘上栖栖，“呵——这位大娘，这玩意儿你得给你儿子收着，不然他可得闹腾。”阿福是凌家村里的孩子王，可不得闹腾嘛！
凌家妇人转念一想，她可记得阿福说见着那栖哥儿是个顶顶好看的娃子，可以喜欢这娃子给他当弟弟，哪里会介意这事儿。陆九一开口，凌家妇人这才看了少年的脸，闹了个羞。
哪家的富贵公子啊，生的模样比女孩还好看！连忙有说道：“哪里是这样，我听我家阿福说挺喜欢栖哥儿的哩！”陆九阴森森的笑了，低沉的说上了一句。
“哦。是了，我家栖哥儿真是好，平常什么阿猫阿狗见了都欢喜他呢，一个劲儿的凑，没回儿不都是我赶的嘛！这位大娘说的真有趣。”
凌家妇人一听愣了愣，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尴尬的笑了笑，又道：“啊哈哈，是嘛……那些村里的小动物，特别是阿猫阿狗什么都挺不干净，小孩子怎么能随便靠近这么脏的畜牲是吧。”
闻言，陆九冷笑，“呵，是的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江栖梦（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