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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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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南湖市熙木县第一女子监狱。
监狱长范晓东接到消息,带着几个属下等在门口。
身后几个骨干和年轻人,露脸正好合适。
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年轻后生,是今年刚招进来的,眉眼骨里还透露着一股子稚嫩。
“监狱长,咱们这个地儿,怎么还有顾局的旧识呢?”
范晓东双手插兜,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
招人的时候光顾着看身子,没顾得上看脑子了。
这会,这个愣头青估计还没反应过来。
他朝旁边两个望天的老油条看了看,嗤笑道,“有些人,即使化成灰了你还能认得,这不也算是旧识吗?”
马斯路微微一惊,察觉到话里的深意,眼神闪了闪,脸上微微慌乱。
也是,要真是旧识也不能这么久不管不问的。
范晓东整了整衣襟,环视几人,正声说道:“虽然顾局要求低调行事,不过,你们可得警醒着点,不要掉链子。”
两个老油条挺了挺胸膛,站直了身体。
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朝着这边驶来。
“人来了,人来了,大家注意。”
车子停在了两米之距的地方,范晓东堆起笑脸迎上前去。
司机打开车门,副座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便装的男人,头发花白,面相却比头发年轻些,眼神温和,面容坚毅。
车子后排下来两位女性,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嫩得像生瓜子。
马斯路瞟了两眼,忍不住腹诽,车倒是挺低调的,只不过,带俩女秘书?
范晓东微微勾着背,双手握住顾循的手,脸上盈满笑意,“顾局好!辛苦您了。来得一路上还顺利吗?”
顾循严肃的脸上扯出淡淡的笑意,“麻烦范狱长了。”
范晓东引着顾循往里走,“不麻烦,顾局。会议室里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您先稍作休息。”
众人跟在身后。
顾循顿住脚步,侧身看着范晓东,“茶水就不用了,犯人怎么样了?现在可以探监吗?”
范晓东忙不迭地点头。
“可以!可以!完全没有问题!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行,直接去探视室吧。”
范晓东回头朝两个老油条之一的沐泽熙使了使眼色,沐泽熙点点头会意。
“顾局,往这边走。”
顾循走在前面,一群人簇拥着穿过一个大厅,直接往后面的建筑走去。
沐泽熙落在身后,拨了个电话。
“探监室准备好了吗?”
对方肯定地应了一声。
“行,我们现在就过来,其他的你再看看。”
他挂断电话,大步向前,跟上大部队。
一行人来到了一号探视室。
顾循突然顿住脚步,阻止了范晓东开门的动作。
后面的人疑惑地停在他的身后。
顾循突然害怕起来,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没有人知道,为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
无数个夜阑更深之时,人人鼾声淋漓,他却只能睁着眼抱着怀里的相框一夜到天明。
也没有人懂得无数个漆黑的深夜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那双亮如明月的双眸渐渐干涸的感受。
即使是深刻在脑海中那张温婉的笑脸也渐渐变成了面目狰狞地怒吼,歇斯底里地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固执?!
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别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全家人都置于如此悲惨的境地才会罢休?!
而后,鲜血覆盖了她原本的模样,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一抹红色。
他抿着嘴唇,闭了闭眼睛。
“顾局,您有什么吩咐?”
范晓东停住了开门的动作。
顾循轻轻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进来。”
“好的。”
顾循轻轻扭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道铁窗将一个狭小的房间一分为二。
只有一搾宽的窗户紧挨着天花板的墙角。
置身其中,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抑和沉重。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的老妇人,面容苍老,一脸讥诮。
她盯着对面顾循,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转动。
“哎哟,这不那谁嘛!气色这么好,身体还挺健康哈!”
顾循身体后仰,稍稍放松,翘起了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膝盖,缓声说道:“您老人家都活得好好的,我们这些年轻些的总不好走在您前头。”
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范晓东解散了原本的迎接队伍,留下了执勤的狱警和两个女秘书。
只单看画面,两个人在心平气和地聊着天,确实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在场的只有范晓东十分清楚,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他看着满头白发的顾循,摩挲着嘴角,陷入沉思。
“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公安局里的大官了?真是出息了。”邱元冷笑地看着对面的顾循,手指不住地手铐上抠弄。
日复一日的牢狱生活,她的指甲总也长不长,只有十个光秃秃的手指头。
顾循十指交叉,逐渐用力,指尖发白。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托您儿子的福,我这些年的官路走得挺顺的。这局长的位置,我应该也能顺顺利利地坐到退休。”
提起儿子,邱元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起身冲到铁窗前,双手握住铁栅栏,隔空朝顾循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时间,对有些伤痛来说,并不是一剂良药,而是一把扎在心头的尖刀,只会越刺越深。
观察室里除了范晓东,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邱元一手指着顾循,劈头盖脸地怒骂:“你这个狗官,你还敢提我儿子?!”
“要不是你,我儿子现在肯定已经挣上了大钱,住着小洋房,生了好几个大胖小子。”
“若不是你干的好事,他现在也不至于当个孤魂野鬼,不知道在哪飘着!”
她环顾四周,扫视了一圈逼仄的探视室,“我现在肯定也会和一群小姐妹在太阳底下溜达,而不是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顾循坐在椅子上,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擦了擦脸,而后盖在了地面。
“看来,二十年的监狱生活并没有让您发生什么改变……”
他伸起脚尖在纸巾上碾了碾,沉声说道:“你儿子身上背负了十一条人命。从他将刀刺进第一个人的心脏的时候,你说的这一切,他没有丝毫触碰的资格。”
邱元撕心裂肺地朝顾循怒吼:“你胡说!我儿子从小就孝顺,别人给的糖他都要拿回家分我一半,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都是你!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陷害的!”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们老秦家唯一的香火。他从小就没了爸爸,是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长大。他才活了二十四年,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这些狗官,冤枉好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循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盯在邱元的脸上。
“你是失去了儿子。但是,那死在你儿子手底下的十一个人呢?!”
“他们是从土里蹦出来的吗?!”
“他们难道就没有殷切盼望他们归家的父母吗?!”
“因为你儿子,这个世界上多了十一个心如刀绞的母亲,还有十一个,同样痛彻心扉的,”顾循的眼眶微微湿润,声音一度哽咽,“父亲!”
“他们的恨,他们的怨,又该找谁?!”
“关我儿子什么事?我儿子是无辜的……”邱元趴在铁栅栏上纵声尖叫。
“无辜?你逢人便吹嘘你儿子孝顺,每个月孝敬你一千多块钱,你从来不问一下他这些钱到底是哪来的!”
“别人每月辛辛苦苦也就挣个几十块钱,凭什么你儿子能挣个上千块?”
“他是什么金□□、印钞机吗?”
“你儿子走上杀人放火的路上是被你逼得,是你亲手送你儿子上西天!”
“你骗人!”
“胡说!胡说!”
邱元癫狂地撞着铁栅栏,一边尖叫哭喊。
执勤的狱警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惊疑地看着无动于衷的众人,弱弱地问道:“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吗?要不要进去…….”
范晓东突然转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他一向和蔼有加,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阴狠的表情。
连旁边的两个女秘书也被他吓了一跳。
探视室的邱元仿佛已经撞累了,无力地靠在靠在铁栅栏上,凌乱灰白的短发胡乱地盖在她的脸上。
透过发间的间隙,她阴恻恻地盯着坐靠在椅背上,从容不迫的顾循。
突然,她仰头放声大笑。
顾循动了动双腿,他知道,他多年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尽管,他不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什么。
或许,一如潘多拉的魔盒。
迎接他的,只有死亡,还有无尽的绝望。
对面的邱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良久,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在灰蓝色的囚服上擦了擦。
她自顾自怜地捋了捋头发,轻声细语地说道:“你觉得你在我这赢了,是吗?”
“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和我说话……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你那宝贝闺女给一个比她大了十七岁的老傻子生了一窝小傻子满地爬的时候,你,还能坐得住吗?”
终于,顾循心想,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落下来了。
尽管他已经为此做了无数遍的心理建设,尽管他一再地暗示自己,这把剑早该落下来了。
仍旧挡不住,那把剑刺入脑中那一刻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抽干。
他面目扭曲,鬓边青筋暴起,浑身发抖,手几乎不能握成拳头。
邱元见状笑得十分畅快,一吐口中的浊气。
观察室里不知谁愤恨地骂了一句,“草,这个死老太婆!”
顾循咬了咬牙,森然地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觉得自己已经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想在临死之前给我下个套?”
听到这里,范晓东十分惊诧,顾局居然已经知道了?
探视室里的顾循盯着头发凌乱的邱元,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你的认罪书可还在呢!白纸黑字,可得清清楚楚!”
“上面可还有你自己按的手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