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妆》晚顾

5、 第五戒 真相

　　她在等你。
　　小谢站在雾气的尽头，只有恍惚背影。连声音都消散在雾气里。像是冬天里嘴里呼出的那一点点来自内部的暖热，转瞬就消弭。他不知道该怎样接上这样没有办法继续的对话，只有站着。手心里金属的冷硬是唯一真实的依靠。公车径自开走，隐没于雾气深处，如它来时一样无迹可寻。如果这才是等待他的。所谓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多看几部奇幻小说，或许会有帮助。
　　我告诉你，你不是人。小谢的白裙在灰暗的背景里依然鲜明，暂时不会有消失的可能。她的话在以前听起来就像是在开一个正经的玩笑，好严肃的打压你作为正常人的自尊。但是现在当然不同。好吧，现在一切都不再有所谓的经验或者秩序。他是一个闯入者，等待被教导道该如何继续。
　　你过来。她要见你。小谢侧脸过来，眼眸里是与周遭一样的鸽灰烟尘，但却有极为璀璨的光辉隐匿在其中。他走过去。带上你的戒指！小谢看了他的手一眼，语气强悍不容辩驳。他只好把那枚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左手无名指。这时候才有机会惊异。完全本能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得出的结论。那曾经被他认定是魔咒的戒指已经在自己的手指上坦然的安顿下来。是定做一样的尺寸。似曾相识的记忆袭来。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不是玩笑。一切都太过惊悚，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接受底线。因为要弹琴，他一直都有仔细修剪指甲。并且手指长得还算精致。自己的左手，现在戴着这枚戒指。如果再放在小谢的小腿上，是不是就会再次出演最开始的一幕？不过她的小腿上已经没有再多的皮肤可以用来当教料。那个视屏里面出现的看不见的人，原来是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无名指。梦魇一样，进入人体血肉的知觉再次降临。他不敢问小谢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没有道理可以讲明。这不是自己所能认知的世界。不是人。
　　不是人。
　　那是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
　　小谢看着他的挣扎。他的惶恐总是表现的非常生动，但是会很快的接受眼前的现实。他跟着白裙的女子行走。没有可以辨认的目标。在一片鸽灰色的雾气里小谢拐了几个弯，然后仿佛有门被打开了。光从缝隙里透进来，一瞬间几乎重回人间。他从未发觉自己对于光明有如此执着的向往。
　　手被拉住了。他看着停下来的小谢。女子没有回头，声音缓缓。你要去见她。她等了你很久。但是，也许，你就快要消失了。你再也回不去从前的那个世界。你作为一个人的时间已经在你遇见我的时候就结束了。他没有声响的听着，小谢转过头来，手指用力捏住他，他感到女子情绪的变化，抬起头来直视她美丽的眼睛。不再是鸽灰色的。小谢的眼睛回复了清明澄澈的通透，嘴角也抿成了细细的一线，这是你的命运。是。我知道。所以不反抗。他知晓这是自己第一次可以坦然的面对，微笑着说，我没有怪你。
　　你只是指引我，走回本应走上的道路。
　　小谢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一个不太成功的表情。是被诅咒的。所以才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你的种族真是悲哀。一点都不像进化完全的高等生物。女子喃喃地念着，带领他进入那扇看不见的门。
　　门的那一边是一间房.呃，就是通常意义上那种很正常的三居室。这让他没有那么紧张。但是小谢依然握着他的手。小谢，是你吗？从里间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他有些怔忪。女鬼吗。搞得那么严肃。听声音还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小谢仿佛感知到他的想法，侧脸瞟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很玩味。翻译过来大致就是你小子不错啊，之前怕得要死现在倒放轻松了，牡丹花底下坟地要便宜点吗？之前还看不出来哈。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隐隐还是希望小谢快变成最开始的样子还令人比较自在。小谢非常精辟的赏他三个字。受虐狂。
　　小谢，你把他带来了吗。听那女孩子的声音有点惊喜，似乎马上就要出来。小谢松开他的手，他来了，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看？说着把他引到沙发边上坐，还给他倒了一杯水。他端着那个杯子，心里还是有点小忐忑，好像马上要见相亲对象一般的感觉。当然，小谢不是媒婆。不了，我有点紧张，一会吓到他。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声音糯糯的，还是很体贴。他倒觉得没什么，早晚都要见，就算是只母霸王龙…那屋子应该也就塌了。
　　小谢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来，你猜到了吧，她是你未来的老婆。
　　他虽然心里已经知道到听到如此直白的不加修饰的答案还是觉得汗颜。封建主义包办婚姻啊，感情自己是逃婚给抓回来的，还要搞得如此隆重。眼见着恐怕喜事将近，女方还不敢出来见人。好吧，毕竟不是人嘛，还是要体谅一下的。小谢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脑袋顶上的语句飘出来，你最好不要这么乐观。我告诉过你，你会消失的。
　　死吗。消失。多有意味！已经到这里坐着了，还有什么更可怕的。虽然见到小谢之后他的心理底线就一直保持在不断被刷新纪录的状态，但真正到了最后揭开真相的时刻，心里反而坦然了。再怎么，都是无用的。他对此很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在终于可以说，让该来的来，我就在这里等着。颇有点英勇。即使毫不挣扎就服从命运的指令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有觉悟是好的。小谢脸上又有了那种诡异的笑容。你还想不想知道真相？他点头。死也要死得瞑目。好。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小谢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看样子是个不会太短的故事。
　　你不是人。又是这句。不把他生而为人的思想磨干净就誓不罢休。你们一族曾经繁盛，但终于还是渐渐没落。小谢讲话太过精简，他忍不住问原因。你应该发觉自己的能力。小谢眼波流转，那一抹曾隐在灰色烟雾之中的光亮泻出一星火花，她的手指若有所指的搭上膝盖。是了。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只要是看到的，就会身临其境。原来这就是特性吗。
　　我们，是因为这个才没落的？他有些不确定，因为不觉得是多么有好处的能力，代价却又太大，难免让人心有不甘的。不是。小谢笑得更加诡异了，你们之所以势微，是因为繁殖。
　　在你们曾经辉煌的时候，种族的人口，应该是这样计量的吧，也是很少的。后来因为繁殖的过程太为惨烈，所以日益衰退。到了你这一代，把你千辛万苦的抓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传香火的。小谢难得用了非常通俗易懂的词汇。他有些呆。还真的是逼婚啊。传香火。没有其他男性同胞了吗。没有了。不然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洗你的脑。那么笨，会影响基因的啊！小谢很感叹，很认真的在为一个种族的未来感到担忧。
　　那那些事都不是真的？他心里好受一点。突然想起那个地下室的男孩。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仅仅为了让自己认识到自己不是人，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的消逝了。还是难以接受的。小谢却并没有给他答案，兀自笑得神秘。那那些文字，就是，我们一族的文字？
　　不单单是普通的文字。是你在□□的过程中必须要用到的。为了让你不会忘记，所以采用了一些加深印象的办法。小谢说起这件事情显得很自得，你应该是死都不会忘了吧，我就说我的办法很有效。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暴走的情绪。你其实可以不要搞得那么复杂
　　可是我才看了沉默的羔羊和来自地狱啊，没叫你吃下去已经很对得起你了好吧。小谢看着他，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十分纯真，你不觉得那样很有侦探小说的感觉吗？谁还敢说我没有逻辑细胞！穿白裙的女子已经完全颠覆了她苦心经营的形象。他已经彻底失语了。事情急转直下，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理解范畴。小谢端一杯水，心说坦然？你想得太简单。
　　在极度郁闷中他恍惚想起小谢刚才所用的词语。
　　繁殖。□□。
　　作为一个以正常人类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异族，他还是很不爽这几个似乎带有贬义的词语。但那似乎暗示了什么。
　　惨烈。会是什么样子才可以成为惨烈。完全动物性的词，让他再次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