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妆》晚顾

4、 第四戒 见证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命定，你会不会，想要逃避。
　　小谢已经彻底脱开了那种曾被称之为禁欲主义的表情，眼眉间全是不容抗拒的审视。她与他的距离几可称得上亲密。即使是如此紧张的时刻嘴角也勾着那抹诡异的笑。好吧其实紧张的只是他自己而已。这个女人分明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还要把气氛搞得严肃来让他不得安宁。
　　你应该猜到，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小谢终于离他远一点，口气清闲，全没有以前的骄傲与凌厉，好似终于厌倦那种清高的做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显得无比与人无害。虽然这并不见的能有多亲切。他却只是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重大的秘密，才这样不惜工本地把自己搞到乱七八糟。
　　仔细回顾自己之前的人生，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既没有失忆的经历好让自己陡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做好要穿越到哪朝哪代的准备。难道穿越还要事先通知的吗？没听那些女生说过啊。他完全发挥自己不死不休的联想，已经离题千里。明明是应该很紧张的等待真相的到来吧。他觉得要说与众不同也应该只有这个了。再或者是自己隐藏的被虐属性？这个就糗了。尾行的事情也应该早就被知道了。他还顺便抽空为自己的形象默哀了一下。
　　小谢终于忍无可忍，咳了一声把他游离的神志唤回来，也不再故弄玄虚，但还是充分考虑到了他的接受能力，慢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不是人？
　　哈？他呆了，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单音，眼睛都凸出来，用行动再一次成功让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分跌破了记录，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拜托，就算不是人也不一定非要搞到这样子吧。很丢份的。
　　而这个，小谢的手指间翻飞着那道他已经再熟悉不过的银色光晕，就是你所需要回归的见证。
　　他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故之后，终于可以把那一只只出现在幻境里的戒指拿在手上，亲身感受它所带给自己的恐惧。左翼。还有那些具有神秘象征意义的纹路。他用手指抚摸它们，试图从那上面发现什么。
　　这是血槽吗。
　　是，也不是。小谢注视着他，眼里渐渐有狂热的光。虽然他只是低着头，专注于那枚戒指的图腾。有什么意义吗，这些血槽。他抬起头，第一次可以直视小谢的眼睛，毫无畏惧。
　　你不懂它们吗。我还以为，你已经记起来一点。小谢眯起眼睛，加深了那个一直被他称之为诡异的笑容。他茫然摇头。自己还是不够聪明啊，还想终于挽回了一点颜面呢。
　　小谢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弯下腰去，撩起了自己的裙子。他在刹那的惊吓之后马上反应过来。小谢的小腿，那是他恶梦的开始。或者说，是他接近隐藏在自己看似平凡人生中巨大隐秘的序曲。
　　与他所想象的一样，女子小腿上可怖的景象早已消失。那是一条很完美的腿，没有一点疤痕。他有些不自在，小谢却伸出手指，缓缓地在自己的皮肤上描绘着一条看不见的路径。
　　你还记得那个轨迹吗？在他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女子的手指就已经插进了自己小腿的皮肉里。虽然看过一次，他还是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这是真实的！不再是视屏里不可捉摸的虚妄。小谢就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小腿皮肤划开，露出了年轻女子鲜活的肌肉与骨骼。
　　这是比第一次更加惊悚的体验。他将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掌心，瞪大眼睛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将手指从自己的小腿肌肉里抽出来。
　　她用的是左手的无名指，本来应该用来戴戒指的手指现在已经沾满了浓稠的鲜血。有细细的一脉血化作红色的蛇，优雅地向下爬行。那，这其实是不容易的工作。小谢抬起眼瞅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自己很不容易一样感叹了一句，又埋首专注于自己的小腿。淡黄色的皮肤向两边翻卷开来，肌肉完整的暴露出来，血管攀爬其上。隐约可以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不断有血液从断裂的毛细血管涌出，俱汇入了那条缓行的红蛇身体里。
　　与记忆中的程序一样，女子自行用手撕开整片皮肤，其间过程艰辛，远不如自己之前看到的那般从容。小谢难得话多，一边撕一边还向他解释，要按着那个纹路撕嘛，其实很困难的。我皮肤好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看着穿白裙的的端研女子万分辛苦的撕扯自己小腿上的皮肉。
　　说你笨啊，已经这么明显了也想不起来，害我这么累！小谢终于大功告成的直起身来，颇为骄傲的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工作的成果。女子手里拿着一片从自己身体上剥下来的新鲜皮肤扬了扬，就要塞到他手里。他往后缩一下，有些忐忑地瞄一眼小谢的腿。
　　白色的裙摆已经垂下来，正好悬在伤口上。一整块皮肤被生生拽下来，残余的皮肤边缘凝结着细小的血珠。那巨大的伤口，一边是刻意精心刻画的轨迹，另一边显然就是没有耐心直接用力整块撕扯下来之后留下来的不规则创口。失去了皮肤保护的内里显出羞涩的粉红色，但没有多的血再继续流出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但还是能感到那些缠绕在肌肉上面的血管传来的阵阵波动。它们来源于女子坚韧淡定的心脏。
　　噗通。噗通。
　　强有力的心脏瓣膜挤压心室，将肺部带来充满氧气的血液经由粗大的主动脉血管运送到身体的各处器官与肢端。那些来自强大力量的波动沿着血管壁一路蔓延，变成象征生命的音韵。
　　他感到来源于自己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神经性脉冲飞速到达各处，那是不能被掌控的宛如电击一般的酥麻感。他的手指抖得尤其厉害。仿佛有剧烈的蛇毒从某处汇入身体，毒素迅速破坏身体内部隐秘的构造，濒临崩溃。那种并不来自本体的体验，却无比清晰地传到大脑中。手指被温热的肌肉包裹，血流的速度，红细胞在细致的毛细血管里打着圈前行。当肢体的感受被具象为生动的画面，他再一次感到了如同在午夜独自面对黑暗的未知的恐惧。情绪是飞速生长的魔法豆子，茎叶纠缠着捆绑住理智与肢体。小谢看到他惶恐的双眼。瞳孔无知觉地散大，有翠绿的藤本植物在里面努力向上攀爬，终于冲破阻碍喷发出来。是气味。恐惧与无力抗拒的、绝望的气味。像是开在极阴暗处的巨大花朵所散发出来的，幽暗得让人窒息的味道。四下飘荡。他是这样拼命抗拒着，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不可以被常理解释的现实。
　　最终却还是只有妥协。
　　是上次的记忆太过深刻吧！小谢也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过头，倒是破天荒的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自己的鼻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就静默下来。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小谢看着他在努力。公车幽灵一样晃晃荡荡，他在此时突然想，会不会这一次的事也本身就是一场幻觉。司机一直开着车前进，没有停下来过。车上乘客只他们两个人。除了引擎的声音，连时间都停住了。果然，这事是没完的。他颇为沮丧地吁口气，看着小谢说，你到底有没有打算告诉我，真相。
　　诶，这次怎么这么聪明。小谢有些惊讶。废话，经过这么多不正常的事之后，再怎么没心眼的人都应该有所觉悟了吧？他翻了个白眼，在表示自己精神已经痊愈的同时还挣扎着为自己的智商小小平反了一下。自己是傻瓜吗？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承认呢。开玩笑的。
　　那么，小谢将那块撕下来的皮肤塞进他手里，你应该知道它是什么了。她是指那弯曲的轨迹。还是有些介意，他垮着脸，摊手看皮肤创口的边缘。的确是和戒指上的图案一致。这，又是代表什么呢？他看了小谢一眼，女子只是闲闲地坐着，拿眼睛的余光瞟着他。腹诽的同时灵光一现，难道是地图？他张口就想说出来，却被小谢面上那有些嘲讽意味的笑生生憋了回去。
　　不是地图，那还能是什么。想着一般探险或是寻宝电影的剧情，他喃喃出声。莫非，是文字？
　　小谢突然笑起来，你终于想起来了！他恍惚。电影真是好东西。随着小谢的笑声，一直不断前进的车也停了下来。小谢站起来，让他一起下车。他茫然站起。窗外什么也看不清。像是陷进了小谢眼中那种灰色的云雾里。
　　走下车的时候，他看了司机一眼。似乎很年轻的样子，有柔顺清爽的头发，在空气中微微的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