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夏至过了

5、第五章

　　易芷江楞楞地盯着前方皮帘，幽幽说道：“真羡慕你和姐姐，这么幸福。”
　　颜斐抚过素素的脸颊，嘴角微翘淡淡地笑，道：“芷江以后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我是个不祥的人，父母都是让我害死的。”易芷江双手渐渐揽上自己的肩膀，依旧禁不住微微发抖，“芷江城是我娘生我的地方，我娘生下我，因难产而死，所以我取名为芷江。我家在贺州尚算富裕，也很多人上门提亲。但我和常大哥早已互生情愫，所以避了家人，偷偷跑到芷江城准备私订终身。我爹大怒，追到芷江城，把我们押回去。又因家里刚接了大单，爹便直接由芷江城经山林小道回贺州，结果……”易芷江睁着眼，她的眼里没有泪，有的只是茫茫一片，如昏暗的天际，静静的，渐渐一潭死水，风一卷，最终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结果，常大哥死了，爹也死了。”她声音尖细，但颜斐仍能辨出其中的颤巍，如绷紧的丝弦，轻轻一拨，嗡嗡声轻震。
　　颜斐闭唇不语。没有谁可以安慰另外一个人，因为没有经历，没有所处其中，根本感受不了那份痛。他在宫中长大，见惯一切的无情。而他，也曾是一个无情的人。最后终是让素素把他的心收了去。他低头看着素素，曲了食指去刮她的脸蛋，看见她像是躲痒地避开自己的食指，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朱唇调皮地翘了一下，“嗯”了一声又睡过去。颜斐一笑，收了逗她的右手环上她的肩，心里绵软绵软的。
　　“二叔和我爹早就分家。”易芷江哼笑一声，道：“这次回贺州，二叔定会热情待我。”
　　“你二叔要夺你爹家业？”颜斐问。
　　易芷江避而不答，只道：“姐夫和姐姐只在我店铺中帮忙，也不必管二叔。二叔他家业大，商息各地多有他的店铺，而二叔亦成贺州首富，但与我家已不常往来。”

　　有了在荒岛的经历，素素觉得粗陋小店也是很好的待遇了，有吃的，有睡的，所以一路都笑得眉眼弯弯，只是看到易芷江的沉默时，又把笑容敛了去。
　　入了银沙，素素便挑起马车旁小窗的帘子张望，满目好奇。
　　易芷江道：“银沙不愧是皇城，比贺州繁华多了，贺州过节亦不及此热闹。姐姐若是喜欢，一会就去逛逛？”
　　素素正要点头，看到颜斐轻蹙的眉头，噎了声，拉着颜斐袖子道：“我听相公的意思。”
　　颜斐双手负于身后收了收拳，怀中的几万两可都是天龙银票，绝不可在商息使用，而他和素素身上之物也是宫中之物，若是将其典当，流落于商息，便更是不妙。“素素，我们此趟并无银两，等为夫赚了工钱再带你来游玩可好？”
　　素素略略一想，便笑答道：“嗯！好！相公可别食言。”
　　颜斐一整衣衫，跳下马车，正要转身抱素素下来，却见她扶着自己的手，略一提裙摆跳下马车。颜斐握着素素的手紧了紧，“怎么就自己跳下来了？以后可别这样。”
　　沉沉的声音像是隐有薄怒，但素素依旧听得甜丝丝的，就像暖风送来麦芽糖的味道。素素藏在颜斐怀里，吐了吐舌头，用极小的声音认错：“知道了。”以前像是也有人对她说过，不可这样跳下马车。可，那人是谁呢？素素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握着拳头，反手用指骨敲了敲额头，依旧不能有所获，遂放弃。
　　颜斐拿下素素握成拳的小手包在掌心里，另一手去揉她的额角，柔声道：“不疼？”
　　素素摇头，“不疼。”
　　颜斐看着素素的表情，笑意在眼底渗出来，他还是没忍住嘴角微翘，“但我心疼。”颜斐把素素握成拳的小手摊平了，压在心口的位置，对她笑言：“打在你身，却是痛在我心。”
　　素素脸色在太阳下本就已经粉红，现在更是从脸蛋到脖子根都蒙了一层红纱。她悄悄把手挣脱下来，看了眼四周，小声道：“相公别在大街上逗我。”
　　颜斐凑低头过去，亦小声道：“怎的不可？”
　　素素看着颜斐眸中有流光滑过，嘴角含笑地望向自己。她一眨眼，脸色已近霜红，急一转身，故作高声掩饰地道：“芷江，今夜我们就住此店？”

　　易芷江开了两间上房，又让店小二上了几道菜。
　　颜斐吃过，道：“芷江，其实不必如此花费，我和娘子得你相助已是万分感激。”
　　易芷江只定定地看着窗外，黑黑的天际，良久了才道：“姐夫不必担忧，我爹虽不是首富，但还算家境殷实。”微叹息一声，再道：“如今战火不断，势力割据，此时不用，也不晓得以后可能再用。”
　　颜斐自然知道商息异性藩王拥兵一方，而此次商息王又集重兵出击天龙，妄想拓阔疆土，所以他才决定与素素避于商息。此间越是混乱，他们便越容易安身。
　　素素却问道：“芷江此话，是说商息岌岌可危了？”
　　颜斐和易芷江脸色微变，同时看向素素。
　　素素自知有错，低了头靠在颜斐怀中不再说话。
　　易芷江低声道：“姐姐此话在商息切不可再提。”她的声音再低，道：“商息与天龙征战，虽我不看好，但姐姐也绝不可说此话。”
　　“天龙？”素素抬头看向颜斐。
　　颜斐一震，眼底惊恐闪过。他看着素素的眼睛不作言语。
　　易芷江看素素的表情，突地一笑，道：“莫不是姐姐又觉得熟悉了？”
　　“嗯……”素素轻声而应，声音细缓扯人心弦。她看着颜斐细想，但颜斐眼里只有自己的身影，在烛火中摇来晃去，越发搅乱自己的思绪，她便别了眼去。
　　颜斐一惊，心脏不断紧缩。她记起来了？她和他的身份，她和他的关系，她和他的种种，她都记起来了？这几日的灿烂，不过是繁花过眼一瞬吗？他抓着素素双臂，声音低沉而哀痛，“素素……”
　　易芷江问：“姐姐可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没有。”素素摇头，脑中依旧空白，“只是听到某些话的时候，脑里像是电光闪过，觉得特别的熟悉，我听过的，我定是听过的。但当我再去细想的时候，那白光便像熄灭在黑暗之中，再想不起来什么了。”
　　颜斐手上一松，把素素揽进怀里，双臂再次收紧。他把素素箍在怀内，下颚蹭着她的鬓发，急急地道：“好了，别想了，别想了，我不要你再折磨为难自己，记不起来便记不起来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易芷江脸上微红，垂了眼悄悄退出门外。
　　素素把脸埋在颜斐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幽幽道：“但那样，我也不记得以前相公如何待我好了。”
　　颜斐听及此话，手上又收了几分力，紧紧把素素拥在怀中。他亲着素素的额角、鬓发，细碎的吻，带着深深的怜惜，竟让人为此心疼。“为夫记得你待我的好，就好。”以前，是他待她好，还是她待他好，还是……都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素素抬起头来对颜斐一笑，仿若清新初开的白莲，“那从今往后相公对我的每一分的好，我都要好好记住，携刻在心上。”
　　颜斐闭了眼，缓缓低头亲下去，“素素……”
　　素素脸上虽是烫热绯红，却也闭了眼，微微仰起头。
　　突然“轰”的一声，黑丝绒的天上绽开一朵大红的牡丹。
　　素素一惊，一低头，颜斐的吻便落在她的鼻尖。素素让这烟火把酝酿好的心情都给一炮轰散了，她低了头埋在颜斐怀里，烧红了脸。
　　又是“轰”的一声，漆黑的天幕再开出一朵黄色的蟹菊。
　　“我去看烟火。”素素一转身，双手捂上发烫的脸颊，跑到窗边倚在窗栏上，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她空望着绚丽的烟火，却是心神远飘。
　　易芷江喊了店小二上来收拾，她敲门道：“姐姐、姐夫，我让店小儿上来收拾碗筷了。”
　　颜斐尤在沉迷，楞了一下才应道：“哦，进来吧。”
　　店小二见素素倚在窗旁正看的起劲，便道：“三位客官何不下去逛逛？今日可是上巳节啊。”
　　“哦，难怪这般热闹。”也走到窗边，看着接连不断的艳色飞花，笑道：“我倒是忘记了，原来是三月三！”
　　店小二插嘴道：“是啊，三月三，传说是黄帝的诞辰日，又传说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还有一说便是为了追念伏羲氏。”店小二得意道：“客官是从外地第一次来银沙的吧？我们银沙除了元宵灯会和中秋灯会，就数三月三的上巳节最热闹了，河畔嬉戏、男女相会、插柳赏花。”
　　易芷江掏出一袋碎银，放到素素手上，道：“姐姐和姐夫下去逛逛吧，贺州的上巳节及不上皇城的热闹。”
　　素素连忙把银子还给易芷江，“怎么好还拿你的银两，我们吃住都是靠你。”
　　易芷江又把银两塞回素素手里，用她的手包着，转头对颜斐笑道：“姐夫以后还得帮芷江压送药材，各地奔跑，姐姐也要帮芷江看着店铺，我可不算白给。”
　　颜斐看看素素，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兴致，道：“那便当作是我们先支取工钱，以后芷江记得扣回来。”
　　易芷江把素素拉到门口，笑道：“那是自然。”易芷江把颜斐和素素送出房，倚在门上看着对面窗外的烟火，喧闹的人声中她反而觉得寂静，仿佛只剩下她一人的呼吸。爹娘走了，常大哥也不在了，留她一人。姐姐有姐夫，只有她是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