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夏至过了

4、第四章

　　易芷江拖着大刀走过来，跪下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亦多谢两位成全芷江为父报仇之愿。两位请受芷江一拜。”
　　素素连忙弯腰去托着易芷江手肘，不让她真伏地拜下去，道：“芷姑娘不必多礼，我家相公也是为求自保，才侥幸救了姑娘一命。”她把易芷江扶起来，问：“请问芷姑娘，此处为何地，若是入城该如何走？”
　　易芷江道：“民女姓易，名芷江。两位可有要事？”
　　“并无。”颜斐淡淡道。
　　“那不如请两位与民女一道进城，也好让芷江一报恩情。”易芷江向着马车的方向，对颜斐和素素做了个请的手势。
　　颜斐牵着素素的手，道：“易姑娘不必客气，我和娘子无处落身，还得多谢易姑娘相邀。在下烟飞，”他牵着素素的手紧了紧，侧头柔柔一笑道：“我娘子秦素素。”
　　易芷江只觉得眼前似有璀璨霞光，她低头道：“烟大侠，烟夫人。”
　　素素听着别扭，便道：“直接叫名字便可，易姑娘不要多礼。”
　　易芷江只是一笑，以前爹爹和娘亲也如他们这么恩爱的吧，要不爹会撑下来的，不会丢下她一个的。
　　颜斐扶素素上了马车，转身看见易芷江抱着她爹的尸首坐在地上。
　　易守弛的尸首已渐冰冷，易芷江脸颊帖在其额上，眼神木然，“爹，你丢下女儿去寻娘了？你和娘都不在，就丢下我一个。”
　　颜斐走过去，“我来吧。”他把易守弛抱进马车，又问坐在帘子前的素素：“你是坐车内，还是与为夫坐帘外一道驭马？”
　　素素拉着颜斐的袖子，轻声道：“我与相公坐一道。”
　　颜斐微微一笑，扬起马鞭，道：“坐稳了。”

　　易芷江指路，颜斐驭马，幸好还是赶在日落闭城门前入了城。素素看着城池上写着“芷江城”有点疑惑，看向颜斐，颜斐微摇了摇头，示意让她不要多言。
　　易芷江挑开窗前帘子看了看，缓缓放下，眼睑一闭，溢出清泪，“爹，我会把你与娘葬一道的。今日本是娘的生忌，往后却也是爹的死忌，女儿不孝，都是女儿把你们害死的。”她抹了泪，挑开皮帘，道：“烟……烟公子，在前面巷尾的房子前停下即可。”
　　易芷江下了马车，轻轻敲了敲门。何婶立刻出来开门，疑惑地看着三人问道：“小姐，怎么又回来了？”
　　易芷江垂眼，看着脚尖，淡淡道：“去买副上好的棺木回来。”
　　“小姐？！”
　　“我爹去了。”
　　何婶瞪直了眼，一时不能言语。
　　“爹的尸首还在马车上，何婶让人抬进去吧。”易芷江转身对烟飞和素素道：“烟公子和……”一时又停了口，不叫烟夫人，叫秦姑娘总不妥当，但也没心情烦理这些问题，做了手势，道：“两位请先入内稍坐。”
　　素素打量着房子，中厅庭院的，也算殷实之家，虽显陈旧，却也收拾得整齐。但房内似乎只有何婶一人，她和颜斐坐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上茶。
　　易芷江打点好，捧了茶过来，坐下道：“家中无人，怠慢两位了。”
　　虽说是颜斐救了她，但素素听着她一堆一堆的繁礼客套，实在不适，摇手笑道：“哪有，易姑娘还是打点你爹后事要紧。”
　　易芷江眼神一暗，问：“两位进城有何事？是烟……夫人要找大夫吗？”
　　素素“呃……”了一声，被颜斐先接了话：“易姑娘哪年出生，我家娘子是甲子年生，若是比易姑娘小，便让她喊你一声姐姐。”
　　“那我是该喊一声姐姐了，乙丑年生，刚好比姐姐小一岁。”易芷江勉强扯了抹笑容，道：“姐姐何病？我家开药房，芷江也略懂医术皮毛。”
　　素素看向颜斐，颜斐笑道：“也没大病，不过是对着那帮匪子胡乱编就的话。可能就是最近奔波，身体虚了些而已。”
　　易芷江道：“既然烟公子和姐姐无要紧之事，可否等芷江葬好爹爹，与芷江一道回贺州，也好养养姐姐的身体。”
　　颜斐拿起青茶细闻一会，才再细饮入喉，“实不相瞒，在下与娘子其实受人所害，已无家可归，幸得易姑娘相助，才有一容身之所，实感激不尽。”颜斐放下茶杯就要跪下来。素素也赶紧跟着要跪下来。
　　易芷江连忙半跪在地上，两肩一边托着一人，“恩公请别如此说话，若非烟公子出手相救，芷江已经……可惜爹爹为了救女儿，还是去了，是女儿的不孝。”
　　素素重新坐下，把易芷江拉起来，“易姑娘请节哀。”
　　易芷江用袖子拭了眼角的泪，道：“我让何婶备了饭菜，烟公子和姐姐用过，便早些沐浴休息吧。芷江还要守灵。”
　　素素和颜斐都只粗粗抹了把脸，便准备合衣上床。素素刚躺下又想起不对，坐起来用何婶备在一旁的金创药给颜斐敷好包好，看着他左臂道：“相公可是懂武？”
　　颜斐看素素垂眼看在自己的伤口上，眼中微有哀怨，心念几转，最后缓缓一笑道：“只是略懂几下拳脚工夫罢了，娘子担心为夫？”
　　素素拧着秀眉，听他那大不在乎的声调极为不满，嘟嘴道：“相公要多注意自己身体，不可儿戏。”
　　颜斐解了外袍，单手把素素圈在怀里，慢慢躺下，在她耳边轻轻道：“为夫以后定听娘子的话。睡吧，累了娘子，为夫心疼。”
　　素素脸一红，淡笑着靠进颜斐暖暖的怀里，闭上眼轻应一声：“嗯。”

　　易芷江在芷江城守灵三天，把爹娘葬于一道便回贺州。易芷江换了大的马车，雇了车夫，跟何婶交代了几句，便立即起程。易芷江坐一边，颜斐和素素坐于马车的另一边。
　　易芷江一路的沉默，或是丧亲之痛尤在。素素坐得腰酸背疼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易姑娘，从芷江到贺州要多久的路？”
　　“哦！”易芷江听到有人问话，才恍然抬头，“姐姐直接叫我芷江便是。芷江到贺州并不远，只需三日行程，但山林间多有土匪出没，上次便是赶急，走了小道，遇上山贼。此趟经绕银沙再入贺州，不会有事，银沙乃天子脚下，比小道要来得安全。”
　　“银沙？这名字有点熟悉呢。”素素侧头边想边道。
　　颜斐一震，素素竟觉得熟悉？而此趟竟要前去银沙，商息的皇城！这也未免太险了点。“易姑娘，那如此要多久才到达贺州？”
　　“十余日吧。”易芷江道：“烟公子也直接叫我芷江好了。”
　　竟要十余日，只盼别出什么岔子才好。颜斐对易芷江道：“芷江若是不嫌弃，你既叫素素作姐姐，便叫我一声姐夫便是。”
　　“姐夫。”易芷江又转而对素素笑道：“姐姐与姐夫好感情。”
　　素素但笑不语，脸颊粉粉一片。
　　易芷江又道：“刚姐姐可是说，觉得银沙熟悉？银沙可是商息的皇城啊！”易芷江笑，“姐姐又怎会不熟悉？”
　　“商息？”素素蹙眉细想，喃喃道。
　　颜斐本想替素素回答，但看她深思的样子，还是压了话。素素究竟记不记起来，若是记起来了，他和她之间……
　　素素用手背敲了敲额头，笑道：“芷江不知，我摔了一交，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有相公陪在我身边。”
　　易芷江急道：“可是伤到什么地方？”
　　素素摸上后脑，被颜斐抓住了手，温声道：“别碰。”素素就让颜斐握着手放下来，“嗯，在脑后，不过快好了。”
　　易芷江起身正要看，颜斐轻巧地挡了回去，道：“芷江不必担心，姐夫还留有家传秘药，就这一两日便可全好了。”
　　易芷江见此，便坐了回去，“我家在贺州的家业是做药材生意的，若是姐姐需要什么，与芷江说一声，芷江店里没有，也定必给姐姐寻来。”
　　素素淡笑道谢：“谢谢芷江。”又问：“对了你爹娘不在了，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还有二叔一家，但……”易芷江的声音渐小。
　　素素最后没听清，道：“那还好，要不一个女儿家撑守家业是挺苦的。”
　　颜斐看易芷江的眉眼间似有隐隐哀伤之迹，把素素揽进怀里，道：“路还远，困的话睡会。”素素枕在颜斐的腿上，对上他正垂下来的眸子，丹凤里全是潋滟波光，粼粼闪闪，温柔如夕照。他哄道：“乖，闭上眼睛。”声音如和煦的三月阳光，暖而明亮，照得人神思恍惚；又如雾气缭绕中的碧玉，让人看不真切。
　　素素缓缓拂开笑，听话地闭上眼，嘴角似还隐有桂花香气。
　　易芷江看着颜斐，一下呆了，待颜斐抬起头与她说话，才红了脸别开视线。
　　颜斐拿一旁的薄毯给素素盖上，道：“芷江莫怪，素素身子虚弱，又有伤在身，就让她多睡会。”
　　“姐姐是该多休息。”易芷江看着前方微微晃动的皮帘道，“姐夫与姐姐的感情是真真的好。”
　　颜斐心中一震，不知是何滋味，淡淡一笑不作言语。但愿，但愿素素这一辈子都别再记起便好。他是她夫君，她是他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