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史传之《阿宁》》鲁弩

9、第九章 飘摇

　　阿宁正顺着史志向下翻找，全然不知身后已站了数人。等到她遍寻无果，回头去取另一本书时，才看到身后人的衣摆。

　　她浑身一颤，吓得跌倒在地。而面前领头那人步步逼近，蹲下身轻声道：“书掉地上了，可否要在下帮忙？”

　　眼前这人是着白衣的金修，也正是长久以来对她纠缠不休的季永良。

　　他身后还带着四人，都是学宫生员，四人皆是健壮凶悍的男子。阿宁两股战战，勉强扶着书架站起身来，转头钻过书架的缝隙，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去。

　　季永良带着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冲她喊道：“您跑什么？在下不过是想来和洛首尊的弟子讨教些学问，怎么倒像是我要吃了您似的？”

　　他话是这么说，阿宁却不敢停下脚步。藏书阁高六层，她头也不回地跑至四层，体力竭尽不慎滑倒，又忍痛挣扎着在地上爬行，爬至墙角一书架处，将自己藏进暗格之中。藏书阁里静得吓人，窗外的雨声清晰可闻，而阁内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楚愈发靠近了。

　　阿宁的一颗心脏擂如战鼓，在黑暗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不叫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那脚步声渐近又渐远，似乎往楼上去了，她却仍不敢动弹。蜷在暗格中的每一瞬间都有如经年，声声雨点仿佛越来越强烈，听在阿宁的耳朵里，就仿如针刺刀割向自己身上一并招呼过来。

　　她在昏黑的暗格中逐渐分辨不出清醒与混沌的边界，慢慢卸了力气。而就在此时，暗格被打开了。

　　浮现在眼前的不是光线，而是季永良的脸。他伸手拂开阿宁汗湿的额发，轻笑道：“您看，您何必藏这么严实呢？”

　　阿宁被捏着手臂粗暴地拽出了暗格。季永良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扔在地上，伸手示意那四人。于是有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阿宁，使她动弹不得。

　　（此段删节）

　　燕长策今早在宫里整理自己多年游历的所见所闻。他十五岁时于边疆捕捉到了地下煜者的蛛丝马迹，此后多年一直作为洛思华的左膀右臂协理此事。

　　前几日洛思华远赴三危山暗访，算来也该是回京的时候。燕长策走了神，一点墨滴到了字纸上，污了“三危山”三字。当年的边境一行，险象环生。经由多年寻访，燕长策深知，个中形势非己力所能撼动，即便是李忠涵与洛思华，也需得多年布局方能收网。

　　想到此处，他又因逝去的父母兄弟而心神不宁，便起身撑伞踱步到院内，透气散心。

　　刚踏出几步，燕长策便见二人从天而降，定睛一看，正是洛思华与她的贴身侍卫。只见二人浑身湿淋淋，洛思华一条左臂已被血晕透，侍卫显然也负了伤，扶着洛思华降落后便歪倒在地上，一时难以起身，话也说不出了。

　　燕长策慌忙扔下伞，将洛思华扶到屋里，又命别的下人扶着侍卫到旁屋去。他急召医者前来包扎疗愈，并即刻秘传暗信给李忠涵报告此事。洛思华身受重伤，幸而她身强力壮，又没伤及要害，救治起来有惊无险。过了片刻，李忠涵也匆匆赶回宫中，守在洛思华身侧。

　　燕长策见事态已平缓，又想起仍在学宫的阿宁，便想着前去知会她一声，叫她快回宫来守着。

　　他进小花园看了一眼，见里面空空如也，便直奔藏书阁去了。藏书阁的门敞着一道缝，燕长策推门进去，一眼便瞥见角落处一摊乱七八糟堆放的书籍册页。他皱了皱眉，朝楼上放声喊道：“阿宁，快随我回去吧，师母出事了！”

　　半晌，燕长策不见有人应答，便诧异地朝楼上走去。藏书阁一层是煜者史书和乾坤论著、二层是百家书与杂书、三层是水修书和火修书，是以阿宁只在这三层活动。燕长策将这三层找了个遍，却连个人影也没摸着，不由得十分惊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揣着这个念头，燕长策沉着一颗心朝四层走去。

　　绕过书架，燕长策终于找寻了阿宁，她昏倒在地，境况教人目不忍睹。此时的燕长策却是不得不睹，他浑身发抖，俯下身去拍阿宁的脸，颤声喊着她的名字，阿宁终于勉强睁开了眼，转头看着燕长策，哑着嗓子道：“我冷……”

　　燕长策也顾不得她身上的脏污，忙解下自己的衫子裹在阿宁身上，细细检查了一番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背在背上。他原是自己一人来的，并没备下车马轿子，此时学宫里没人可使唤，若使飞行诀、游走诀又怕阿宁淋雨受凉，便只能一步步走回去。

　　燕长策一手撑伞，一手背在后面扶着阿宁。在宫里悉心养了许多年，她仍旧是瘦瘦小小，叫燕长策背着轻飘飘的，毫不费力。

　　身上没什么负担，心里的担子却重逾万斤。燕长策一改平日的健步如飞，步步都如坠千钧。向来体热的他此时出了一身冷汗，从四肢凉到五脏六腑。

　　一边是洛思华重伤，一边是阿宁被凌辱，怎么偏偏撞在了一起？洛思华那边的凶手暂且不提，又是谁对阿宁下此毒手？

　　燕长策边走边琢磨，心里已然有了底。

　　若果真是季永良所为，他已纠缠阿宁许久，为何偏偏挑此时下手？难道他的父亲有了动作，挫了主君与首尊一方的锐气，于是他也肆无忌惮起来？洛思华受伤是否因为有季家在搅弄风云？亦或者……

　　燕长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阿宁哼哼了一声。他猛地回神，险些滑倒在山坡上。阿宁似是恢复了些神志，仿佛与他心智相通似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季、季永良……”

　　燕长策心里一急，忙追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只是他一个人？”

　　可阿宁趴在他背上不住地发抖抽泣，还未从那可怖的经历中缓过神来。燕长策知道不好再问，软下口气慢慢地哄她道：“你别害怕，慢慢来，别愁没人替你出气，师傅师母断不会不管这事。你说出来，我们都替你出气。”

　　阿宁的泪珠一滴滴滚到燕长策的肩背上，仍是哽咽着不能开口。燕长策心里凄然又愤恨，却也不知道怎么解人心结才好。他只恨自己嘴笨，又无能力将歹人尽数斩杀，思来想去最终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若我多读几卷书藉、多习几个术法、多游几处山川、多攒几条人脉、多留几个心眼……是否今日便不会如此？

　　燕长策徒步下了山，又怕阿宁被别人瞧见，便绕远路避开了民居，走那荒无人烟的小道，一路行至宫殿一处小小的的偏门。

　　前来应门的侍者见了他们这副模样，吓得魂魄都出了窍，连忙一溜烟地跑去传轿子，又另拿了件披风给只着单衣的燕长策穿上。

　　虽说皇宫与学宫离得不远，可背着个人徒步从山上走来也少不得疲累。二人总算有了个歇脚的地方，阿宁歪靠在燕长策怀里，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轿子停在了雪香斋，燕长策谢绝了旁人伸来的手，自己将阿宁抱到了床上。

　　燕长策再三确认阿宁已熟睡后，便唤来侍者替她擦洗身子、更换衣衫，而后又叫医者前来诊疗。

　　燕长策倚在榻边强撑着看守了半天，终于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风雨飘摇的半日太折煞人，却不知一觉醒来还有没有狂风骤雨呼啸不休？大安上空盘旋着的阴云，伴着急雨又劈下了一道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