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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遗恨 ...

  •   燕长策正沉沉睡着,门外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往房门处一瞧——却原来是李忠涵听了消息,提着衣摆急匆匆赶来了。

      燕长策正欲起身迎接,李忠涵却悄声道:“不必,今日辛苦你了。这些事不用你一个小辈操劳,回房去睡会吧。”燕长策闻言,谢过李忠涵,却依旧垂手立在榻边,转头看向床上的阿宁。

      李忠涵见他不愿走,也不勉强,就唤来瑛儿问了些境况,又屏退了侍者仆从,低声问燕长策道:“可是季家那个猪狗不如的小杂种?”

      燕长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他已料到李忠涵多少猜出了些来龙去脉,却没料到向来言辞文雅的师傅会吐出这般字眼。

      燕长策低下头,如实将早上的事情讲给了李忠涵。李忠涵听罢,低头摩挲着阿宁伸出被子的指尖,边摇头边叹道:“早就从花街里带了出来,怎么还会碰上这样的事呢?难道命就是无论如何都违逆不了的?”

      李忠涵这么说,燕长策心里隐隐不服,却又不敢呛声。听到有人说话,床上的阿宁不安地动了动睫毛,睁开了一汪胜似碧泉的眼睛。她哼出了几声如幼猫似的嘤咛,又忽然把手从李忠涵手里抽回,瞪眼看着他,有气无力地哭喘着。她喘的厉害,同时又浑身发抖、牙关打战,几欲气绝。

      李忠涵忙将手覆上她额头安抚,又命燕长策传医师来。不成想阿宁看到了燕长策,又嚷嚷着:“燕哥哥别走、燕哥哥别走!”燕长策无奈,只得转头回来看着她,哄道:“我不走,家在这里,我还能走哪去?就别操这个心了。”

      李忠涵于是放了手,起身去叫人。医师来了,仍查不出大碍,便道:“想来是心魔,只能好生将养着,不教她再受刺激。渐渐忘了痛楚,如此这般就能痊愈了。”

      阿宁由燕长策喂了些水和吃食,恢复了些力气,又将自己缩在被窝里,除燕长策外,旁人一概难以近身,除了如厕更衣擦洗,其他的全由燕长策伺候着。

      过了些日子,洛思华能下床活动了,却每日只见燕长策来请安,不见了阿宁。她心里猜疑,众人却怕她急火攻心伤口复发,故而都将阿宁的事瞒着她。众人只说阿宁在学宫里看书,大家知她体弱,怕她因此忧虑出了毛病,也就没告知,此刻她读书入迷住在了学宫,还不知道师傅回来了。

      可洛思华是何许人?十六岁便同李忠涵一并平定祸乱、讨贼无数的首尊,伤痛于她而言无须挂齿,拙劣的谎话也难以在她眼底瞒天过海。洛思华想方设法地套话设坑,从医师和侍者口中套了个大概,再经由李忠涵与燕长策的反应串联起来,将内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洛思华串出了实情,其时立刻翻身下床,朝雪香斋奔去。燕长策与李忠涵此时都在雪香斋,只凭侍者与护卫哪里拦得住她?她一路横冲直撞到阿宁卧房里,越过屏风便看得阿宁缩在被子里哭啼,只有燕长策坐在床边照料,余下的人都立在外屋,一副束手无措的模样。

      洛思华性情急躁,当即揪住德胜的衣领呵斥道:“怎么下人个个都在这里傻站着,倒要少爷亲自去伺候人?”

      德胜慌忙伏跪在地,磕头如敲鼓,辩解道:“我们做奴才的哪里敢劳烦主子?只是我们主子除了燕少爷谁都不认,我们伺候反倒是惊扰了她,所以才是现下里这般情形。”

      洛思华忧心忡忡地悄声走进里屋,燕长策早已起身,又怕惊动阿宁,故而不敢上前,只遥遥行礼。洛思华试探着蹲下身,俯在阿宁身侧,小声道:“阿宁,是我,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要?我们不哭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阿宁听出了洛思华的声音,虽仍然兀自啜泣不止,却也并不排斥她。洛思华转头对燕长策耳语道:“想来是只有你我二人于她最亲最近,她才不怕的。我猜了些来龙去脉,你且细细将事情讲给我。我又不是那娇弱的凤人,哪里还能忧心而死呢?”

      燕长策待阿宁睡熟了方敢起身,他拉着洛思华到了自己房中,掩上门复述了一遍。

      洛思华咬着嘴唇,一手摁着太阳穴、一手反复摩挲着腰牌。听罢,她强压下怒火,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稳住气息道:“昔年我见季家害人无数、使生灵涂炭,已是悲极怒极,原以为悲愤之情不过如此。今日有此事,我只恨自己当年未能扳倒季菱、斩季长丰于城楼,现如今只能眼看着这一家子魑魅魍魉兴风作浪、一刻都不消停。”

      燕长策知道她说的是那时的摘星楼之变,自己那时还未出生,关于此事的记载也被人有意销毁,因此对这事无甚了解。他只能默默听着,一边暗地观察洛思华是否牵动了伤口。

      洛思华气过一阵子,忽然站起身来回踱步,走了几步又猛地转过头来,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看着燕长策道:“你可知道学宫里有一人,是教授诗文经书的,名叫朱诚仁?”

      燕长策道:“知道的,夫子学识渊博、宅心仁厚,经书讲得尤其好。”

      洛思华又道:“他有个儿子叫朱盟,是个凡人,曾在户部做员外郎,两年前给他生了个有灵力的小孙子。”

      燕长策道:“知道的。那时夫子喜形于色,难得给我们谈些家事,又当即赋了一首《示儿孙》。”

      洛思华道:“那么我便没记错。可是爱如珍宝的金孙,怎么没再听他提起过?也不曾见他们家里人带出来玩耍。我是见过那小孩的,他满月抓阄抓了一把桃木剑,满座皆是恭维奉承,朱家人也逢人便夸小孙子的好。可怎么过不久就销声匿迹了呢?”

      燕长策不解,问道:“师母说的这些,又和季家有什么关系呢?”

      洛思华抱臂靠在柱上,仰头道:“朱盟一年前就解印还家了。我本已许久未曾见到他,却在三危山旁的集市中看到了他。等他走后,那里的胡商告诉我,他在找他的儿子。”

      燕长策疑惑道:“莫不是丢了孩子?那么天南海北地到处找,也是合乎常理的。”

      洛思华道:“疼爱的孙子丢了,怎么就悄悄地去找?一家人竟没有一个人声张的。好歹也是个有些人脉财力的门户,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呢?”

      燕长策一头雾水道:“这倒教弟子更糊涂了。”

      洛思华推断道:“朱家从前并不与季家往来,去年却有密探告诉我,朱家的奴仆进了季家的侧门。算算时间,孙子也是那之后不久销声匿迹了。季老太太当年就搞过献子邪术,我怀疑这也是季家串联朱家捣的鬼。而我在三危山旁遇到的朱盟,也许他寻子只是半真半假,同季家里应外合谋害我才是他本来的目的。”

      燕长策道:“如此说来,确实蹊跷,可终究是没有实证。何人能狠心至此,将自己的亲骨肉献出去作祭礼?还不能妄下定论。”

      洛思华道:“是了,我只是这么猜测。但先前是我们漏掉了不起眼的朱家和凡人官员们,现下都要一一查缺补漏了。”说罢,她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我要将季家及其党羽诛杀殆尽,将他们的头颅挂在摘星楼上示众,如此方能平我心头之恨!”

      这时,屋外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隔着门喊道:“请燕少爷快去雪香斋吧,洛公子醒了!”

      燕长策听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抛下洛思华一溜烟地跑走了。洛思华紧随其后,却心不在焉,思绪早已飘到朱家那里去了。

      燕长策将阿宁背回时,她已是难以行动。悉心照料一阵子后,她总算是可以下床走路,燕长策便领着她在院子里走走路散散心。

      阿宁恢复了神智,已不再抗拒旁人,只是相较于之前乖巧了不少,还常常暗自神伤、默默落泪。

      这小凤凰平日里娇纵蛮横、待人苛刻,所以那一众下人也没几个愿意在他身上花心思的,见他哭了也无人去哄,都躲得远远的。洛思华和李忠涵抽不开身,只能常常送来奇珍异宝和美味佳肴,想以此博他一笑。

      而燕长策深知,仅靠吃喝玩乐无法哄好阿宁,于是自己偷偷从摊子上淘了几本笑话书和人情书,想学点逗乐的本领。

      这一日,阿宁坐在海棠花底下发愣,他披着燕长策宽大的披风,整个人似要被灰褐色的衣物吞噬,只露出了一角雪白的面庞。他半晌不做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树的绿肥红瘦,残留的花瓣被风吹着,飘忽不定,同他的身形如出一辙的羸弱。

      燕长策猜他是感物伤怀,便坐到他旁边道:“你可知道天上原有一管海棠花的神仙?”

      阿宁转过头来道:“想是海棠花神,花神怎么了?”

      燕长策道:“昔年玉皇大帝见凡间一农户孝顺,就把海棠花神许了他。”

      阿宁道:“可苦了花神?”

      燕长策道:“这倒没有,只是花神下凡去嫁人的时候,天庭众仙女前来相送,都嘱咐她道‘若是凡间还有行孝者,千万要捎个信来’。这一许,倒是惹得众仙女都动了凡心,也想下凡去了,你说滑不滑稽?”

      阿宁愣愣地看着他,停了一会才出了声:“哈哈。”

      燕长策窘迫不已,又接不来话茬。二人只得这么树下枯坐着,却也参不出禅来。

      西面忽然来了一阵急风,吹得本就无力抱枝的海棠花纷纷零落。西风带来了一阵沙尘,转瞬将娇嫩的花叶蒙上了一层浮土,二人身上也落了灰尘,燕长策恰在此时打了个哈欠,不巧吃了一嘴沙子,一时“呸”声连连。

      阿宁皱着眉头拍打头上身上的尘土,道:“这天儿风沙大,总是落一身的灰,我想洗澡。”

      燕长策便拉他回屋去,想到阿宁在房间里蜷缩了许久,心里难免烦闷,便要带他到浴池去舒畅心神。阿宁应了,燕长策就扶着他上了轿子,一同往浴池去了。

      池内已有下人注满了热水,屋中烟雾迷蒙、水气淋漓,在天干物燥的京城难能可贵。阿宁进去了,燕长策自己站在外面候着,却不免心里痒痒,也想泡澡畅快一番。

      不一会,燕长策却见伺候更衣的侍者出来传话道:“燕少爷,公子叫您进去。”

      燕长策怕里面又出了什么岔子,不听她说完就赶忙进去了。却看见阿宁全须全尾地泡在池子里,无事发生。

      阿宁见了他,道:“怎么穿着衣服就进来了?这池子大,我看你也好久没泡澡了,就想着连你叫上。”

      燕长策看着阿宁不知所措。虽然现下的阿宁是男儿身,他却没法把凤人当作同一物类看待,不论他变作男女,燕长策统统都非礼勿视。

      阿宁则低头看着水波道:“我现在是男的,你怕什么?”

      燕长策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进了水池,只是仍同阿宁隔得远远的,水雾遮蔽着视线,看对方只有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伺候左右的下人们都被阿宁清了出去,浴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些流水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屋中飘渺回荡。

      燕长策倚在池壁上,闭着眼将自己放空。却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缓缓逼近。长年累月的奔波让他变得无比警觉,他立刻睁开眼睛、绷紧了浑身肌肉——却见眼前人正是阿宁,不知怎地游了过来,此时已近在咫尺。

      燕长策的目光避开阿宁,偏着头道:“你过来做什么?”

      阿宁凑近了轻声问道:“你不想试试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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