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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学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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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甫一落地,洛思华就抱起了阿宁。她全然不要人搀扶,只自己飞快地钻出轿子,遣散了左右奴仆,进了阿宁的小院。
这处居所名唤“雪香斋”,墙上攀着的凌霄花开得正好,色泽鲜红艳丽,像是吊着的一个个小灯笼,压过了一旁数株仅有叶子的枯槁病梅。地上有拿鹅卵石和细细的青砖铺成的梅花,只是缝隙里冒出嫩绿的杂草,掩住了些许。
院落里有几盆新摆上的小盆景,像是还未完全成型,被匆匆搬了过来。
跨进小室之内,打照面的是幅工笔花鸟图,图上精细地勾勒了一只驻在花枝上的灵巧小雀,左边用小楷题着一句古诗“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花鸟图下面是一桌案,桌上放着一美人觚,里头插了新鲜带着水珠的荷花。往侧边走,绕过螺钿贴花的漆木屏风,内里就是床铺、衣柜及妆奁。香炉在角上点着熏香,好比海内仙山云烟缭绕。
一踏进卧房,阿宁就全然不在乎其他的陈设,只眼巴巴望着那张床铺。绣着五彩百蝶的床帐暂且拿银帐勾挂了起来,露出里边的罗裘锦褥。见了这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华美床铺,阿宁只一心想扑上去安睡,再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
洛思华边走着,嘴也不消停:“我早说这屏风不好,太闷太老气,改日叫他们给你换个亮堂的。梳篦头面、项链镯子什么的马上就给你送来,衣服有几件旧的你且先穿着,晚上量量尺寸好给你做新衣裳。喜欢什么花样都尽管给我说,统统都能做。房里安排了两个贴身的奴仆,女的叫瑛儿,男的叫德胜,勤使唤着就是了。花每天都会有新的,香也是,喜欢哪样也只管差人取来。院子里的花草有人照料,你也全都不用管。”
阿宁始终扒在她身上,像只任人摆布的小哈巴狗。洛思华高大健壮,抱着她这么久,丝毫没有疲倦的意思。她风风火火,消停不得片刻。说着房间陈设,又忽地踏出门去:“走,带你去看学宫。”
阿宁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到洛思华掏出腰间那柄卷着的长鞭,腾出一只手将它抛出,又在空中一挥,倏地甩出一条长带卷住鞭子,笑道:“飞咯!”鞭子便忽地带着二人腾空飞起,阿宁还来不及慌神挣扎,便被洛思华牵着直奔往学宫去了。
伴随着洛思华的大笑声,阿宁总算勉强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只见这古怪的长鞭带着她们在云雾中稳稳穿行,地下的行人草木都有如蝼蚁,街坊缩成一个个小小的方块,唯独皇宫矗立当中,明晃晃铺在大地上,仍存有十足的威仪。风将衣袖灌得鼓鼓囊囊;衣带高高扬起、飘飘晃晃。阿宁只觉得自己已经飞升成了仙人,好像书籍画作中描绘的一般,环佩叮当、仙袂飘举、来去自如,将风云捉弄于股掌之间。
皇宫与学宫之间的距离似乎不远,洛思华直飞到皇宫以北的一座山脚下停住,收了鞭子,又有几点小火花在她脚底下燃起,托着二人上了山。
这山不算高大,也不怎么秀美,乱石杂着丑树枯水,只有山路弯弯绕绕、险峻非凡。洛思华在里边悠然自得地转来转去,最后在一棵柏树下停住,伸出二指点在树干上,口中念念有词。话音刚落,只听“咻——”的一声,那平平无奇的柏树便裂开一个大口子,将二人吸进黑黝黝的树洞里去了。
周遭黑暗片刻后,蓦地豁然开朗。面前的是一处圆形水池,被一座桥梁均分为二,两片半圆里还留着些残荷,隐约盖着两盏石灯。
水池之后,一座巨大的石制牌楼拔地而起,石头上刻满了被云霞簇拥着的人物和奇珍异兽,皆是做工精美、栩栩如生。再一看,只见上面方方正正地题着大字。
右书:
天地无私勤学可以广博
左书:
圣贤有训修身自能超远
中央有阳刻四字:
煜者学宫
此时,洛思华总算将阿宁放到了地上,可阿宁却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寸步难行,洛思华并没注意到,只拉着她的手自顾自前行。
牌楼笔挺地立在一片碑林中间,周遭并没有别的陈设,也没什么人,只隐约听得喧闹声从深处传来。过了桥,穿过牌楼,又见一无字小牌坊,再过去是门楼。洛思华在门前站定,屈起二指,在左半扇急叩三下、缓叩五下,那门扉便慢悠悠地自己敞开。这里的门槛高至阿宁大腿,洛思华便一手提着她的后领,拎小猫似的送了过去。
入眼的又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柏树,夹道立着几尊神态各异的石雕像,左右各四尊。这处稍凉爽些,有一名高个少年倚在一座雕像上,看着其余几名同龄人围着一棵老树嬉闹。这几人衣着相仿,男的都穿着半袖的衫子和袴;女的都穿着主腰,有的配短马面裙、有的穿袴,只颜色和衣服上的纹样相异。
洛思华走过去,佯怒道:“怎么又靠着元尊?真是不像话!”
那少年一个激灵,从雕像旁跳开,弯腰作揖道:“学生惭愧,请师母责罚!”
一旁的几个少年却没他这般拘谨,都嘻嘻哈哈跑过来,松松散散地朝洛思华一拜。
洛思华笑着挥挥手,用力拍了拍高个少年的肩膀和脑袋:“和你开玩笑呢,怎么这么久了还这么怕我,倒是多学学他们。”
说罢,洛思华一把将身后躲着的阿宁扯过来,半是炫耀地介绍道:“来瞧瞧,我给你们新收的师妹!呃……师弟?师妹?师……”
几人并没在乎她这混乱的称谓,只纷纷盯着阿宁看直了眼,许久没人说话。半晌,只有那高个少年反应过来,狐疑地看向洛思华,道:“她是个凤人。”
学宫从未有凤人踏足,更不曾有煜者收他们为徒,洛思华此举过于乖张了些。
洛思华则满不在乎地揉着阿宁的脸蛋,道:“有什么不可以?我不反对,李忠涵也不会反对,整个大安朝还有谁能管的了?”说罢又拉着阿宁向里走。
那少年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满朝文武会怎么说,学宫上下会怎么讲,传到坊间又会怎么样?请师母三思!”
洛思华依旧大步流星:“罢了罢了,当初如何把你弄进来,就如何将她弄进来!我且先带她去瞧个资质,有什么事就待会再说吧!”
恰巧这时传来撞钟的声音,少年只好作别,随他的同伴们飞快地穿过侧门去,不见了踪影。
有了这么一出,洛思华似是有意不给别人多嘴的余地,又重新抱起阿宁,用衣袖盖住她的脑袋,健步如飞地穿过一扇又一扇门,连对作揖者点头示意都一并省了,一路直奔向学宫最深最高处的观星台。
此时恰逢暑退时节,煜者学宫的学子们将将入学完毕,观星台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人在此看守。他们见洛思华突然闯入,倒没什么反应;等到她把阿宁推出来,这些人却纷纷错愕。不等他们开口,洛思华就先发制人:“新收的徒弟,来给她看看资质。”
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观星台上下都听见了这句话,霎时间静默无声。片刻后,从台上徐徐走下一名穿着破旧百衲衣的年轻人,他一甩手中拂尘,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洛老咋咋呼呼的小女儿来了。”
洛思华闻言,一路助跑过去,一掌拍向那人肩膀,锤得人一趔趄。她蛮横地质问道:“悄悄地就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
“这不是就怕你这一遭嘛。”那人倒也不恼,揉着肩膀不慌不忙地看向阿宁,“白鸟嘛,真是稀罕物件,多漂亮呐……如此有缘,我且来给她瞧瞧资质吧。”
这人和洛思华简直是全然相反的二人,他讲话慢慢悠悠、做事磨磨蹭蹭,却居然偏偏能和洛思华说到一块去。
他走近了,轻轻拉起阿宁的小手,唏嘘道:“好白好嫩,都给你攥红了,该罚。”洛思华也不和他对着干,只撅了撅嘴,没再说话。
奇也怪哉,这人从未睁眼,却事事看得分明。
阿宁只心里这么一想,却见这人冲自己一笑,道:“眼珠是肉做的,只能看得表象,不用也罢。以心洞察,才能见得分毫。”
上了台顶,中间有一小台子,浑圆的一团烟气浮在上面,飘而不散、动而不乱,颇为神奇。这怪人引着阿宁将手伸入烟雾之中,叫她闭目凝神。她照做了,不一会便觉得伸进去的那只手周围凉凉的,好像是在水里搅弄,又像是有小鱼在吮吸。与此同时,这团烟气渐渐升腾而起,凝成玄色的波浪,间或闪着蓝色的光斑。
“水修嘛,温柔和善,不错不错。”看到这里,那人便了然道,“人字丙级,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哈哈,不过没关系,小凤凰呢,当然是要人来宠爱的,学些小法术玩玩就够用啦。”
阿宁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懵懂地点了点头,任由他将自己领下去。
洛思华似乎也并不在乎她的资质如何,草草记下了,又缠着那人要给阿宁取个大名。
“自然是要跟我姓,名字要带着小花小草的为好,都叫她阿宁,那把宁字也加上……”
这人拂尘一指屋外垂柳,道:“寻常花草过于俗气。杨柳依依,清秀干净,不如叫做‘洛柳宁’吧。”
洛思华满口答应,取过名册在上面记下了。
“洛柳宁,一十二岁,是男是女……?就空着吧;籍贯安京;派系是水修,人字丙级;师长自然是洛思华!”
“可还给她置办套衣服?”那人倚着柱子问道。
“不必了。”洛思华摆摆手,“订了许多漂亮衣服,穿都穿不完,何必穿这衣服?走了,我带她见见李忠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