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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消失 ...

  •   一身缝缝补补的短打遮不住秋寒,那头包着汗巾的男人此刻手脚被捆缚着,浑身不住打着哆嗦,嘴巴里面还塞着揉成一团的羊皮卷。
      他方才躲在李檐他们身后的巨石,恰好不小心听见了后面几句对话,摸清了那些追起人来不要命的行尸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还是不要惹为妙。
      有怨念的饿鬼疯起来是真他娘的不要命。

      他想着李檐和虎头帽,这一大一小看起来好说话些,好歹也能算半个队友。他在这里被关了几天了,对地形还能有点个大致印象,他们大可一起摸索着如何逃出去。

      没成想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冷剑抵住喉咙,那声问候便卡在喉间变成了尖利的:“咦——!!!”
      下一秒,他就被熟练地左右各绕一圈,绑着坐在地上呜呜说不出话。

      头顶还有两个瘟神般的人盯着他,虎头虎脑那个好奇地在他身上挑挑拣拣,浑身搜下来也只有个破火折子。
      还打不出火。
      虎头帽嫌弃地摇摇头,又给掖回去了。

      这两劫匪还没完,然后那男的就见虎头帽屁颠颠的,去闹一旁抱手装高冷的少年。
      “搜出什么没有?”那少年嗓音清冽,语气间却有不耐烦。

      虎头帽摇摇头,说了句什么,那男的没听清,只听见个模模糊糊的“穷”字。他挣扎得更起劲了,想当年他在京城勋贵里如鱼得水的时候,这两毛孩子还不知道在哪。
      “呜呜呜——呜呜呜!”

      李檐看着闹心,用剑挑了被塞到那男的嘴里的羊皮卷,“啧”了一声,“有话快说。”
      “我……”,那男的大口呼了口气,一堆问候李檐家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可白晃晃的剑光快闪瞎他的眼,他心想要不还是嘴下积点德。

      刚才是想和他们结个盟来着,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他只好忍辱负重地说,“我说,我说这位公子,您看我腿脚还算利索,不如打个商量,我带你们从这出去,你们能把这绳索解了么?”
      “不。”李檐直截了当地回绝。

      “你若是能带我们出去,你怎么自己还会困在这里。何况——”,虎头帽接过话头回答,“你的脚踝还好像受过伤。”
      李檐早就察觉有个人鬼鬼祟祟躲在巨石后,倒不是他火眼金睛能穿墙视人,而是这男人瘸了半边没藏好。等女道士一走,李檐还没盘问他,他就从巨石后蹦蹦跳跳要出来,被李檐逮着正着。

      “说吧,”李檐说,“为何进来这里?”
      这就很霸道了,毕竟废宅大门敞着,又无人标识领地,他说是晕头转向进来的倒也没问题。可这少年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糊弄过去可能死得更难看。

      那男的一咬牙就全盘托出了,“我本是附近的屠夫,几日前我家丢失了一只猪,问了街坊邻里都说没看到。恰好最近城里不是大家伙都在说,有个废宅闹鬼了嘛,我就想许是猪跑进来了。”

      “我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一出这院门,当夜就又有鬼哭狼嚎吵人歇息。我不死心就又进来一回。哎,公子你别这么看我,我做的就是生杀买卖,本就不会怕这些虚头巴脑的事。”

      屠夫说着又绞尽脑汁回忆了一番,摸了把冷汗才继续说:“没想到这一回我竟然亲眼看见了那些……”,他斟酌着找个形容,“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我要跑他们就使劲抓着我的手脚,问我为何敢来这里。我哪知道会是这样,要是早知道真有鬼,打死我也不进来。”

      “喏,”屠夫伸直了瘸腿,“这就是他们扒拉我时,给我扯坏的。”

      “我跑了好久,上回不知怎么就看见个圆坛,我赶紧跑进圆坛里,突然就什么都看不清了,然后一睁眼就到府门外,可这回无论怎么跑,就是跑不出去。我在这里饿了两天了,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我不会害你们的。”

      刚才拖着矮凳的老头也这么说过,他说,“你为什么还敢来?”

      李檐默了默,抬手一剑斩下,捆缚的绳索便都脱落了。就是手脚利落得让人心慌,屠夫颤巍巍站起身来,还差点没站稳。

      李檐用脚尖踢了他一下,“愣着干嘛,带路。”
      他的剑尖几乎抵在屠夫的后背,屠夫浑身冷汗惊起,只好哼哼哈哈应承着,“好咧,咱们往前面走。上回我就往这个方向跑,很快咱们就能见到那个圆坛了。”

      虎头帽亦步亦趋地拉着李檐的袖子一角,看了看李檐,又看了看屠夫的背影,心里总却觉得不对劲。他殿下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可能就这么随便两三句话就跟着人走的。
      可能他殿下又憋着什么坏水了吧。

      没等虎头帽发现什么端倪,他们就停下脚步了。
      因为那群行尸又来了。
      这回他们怀中的婴孩都不见了,比上次还凶残的是,他们都各自拎了锄头斧子在手,猛然形成包围,将他们三个拢到一起。

      李檐今日拎剑都拎得有些累了。那群行尸还没等他挥剑斩杀,就兀自哗啦流了半身血水,嘴里呜呜咽咽,“偿命……偿命,害人偿命——”
      齐整划一的话术仿佛经过专业的培训,可李檐被吵得额角生疼,没那个心情欣赏唱诗。

      “你知道他们为何又发疯吗?”李檐侧头问身后的屠夫。
      等了一会却没得到回复,转头一看人已经瘫软在地,口吐白沫晕倒了。
      李檐:“……”
      这指望不上的废物。

      李檐只好将剑扛上肩头,对着凶神恶煞的行尸放狠话,“要么把话说清楚,害什么人偿什么命。要么就到这剑下再感受一下,死是什么感觉。”

      别说这群张牙舞爪的行尸呆滞了一瞬,就连虎头帽都有点恍惚。
      他都好久没见过他殿下这么痞里痞气了,好像又回到在北境时,那个终日混迹街头的闲散宗室公子李檐。

      行尸也就被唬了一会,很快就反应过来寡不敌众的道理。按理说他们少说一两百户,对付有一残一弱的三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为首最凶狠的往前挪了几步,拖走了口吐白沫那位。

      屠夫:“……”
      这属于无妄之灾了。
      大概是见李檐也没有要救的意思,他赶紧诈尸般要爬回来。

      但作为凡人的力气,简直无法与这群吃不饱还力大无穷的行尸比,屠夫往前爬了几步又被拖回去了。
      “救我,救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我不想死!!!”屠夫绝望地喊道。

      可李檐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似乎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
      因为他发现行尸大概有一次只吃一顿的觉悟,为首的拖了屠夫,其他行尸便也跟着走了。
      那他何必白费力气救呢,赶在下一顿之前找到圆坛不就结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弱点,”屠夫声嘶力竭,他的五指深嵌入泥地扒着,光是说话就要了老命了,“只要学了婴孩哭叫,他们就会散开。”

      没等他说完,那群行尸却突然暴起,又是轰的一群涌上来。李檐的剑都戳到泥地里了。
      行尸群暴动,那哭喊混杂着怒吼几乎要将耳膜震破,他们挥着手中的利器朝屠夫那里疯狂砍落。
      可以确认的是,婴孩确实是他们的禁忌,稍微提及便惹得他们发疯一样攻击。

      他被潮水般的行尸挤得几乎要透不过气,好在他身量高,能勉强顺口气。但下一秒他就觉得不对劲。
      虎头帽不见了。

      从刚才他问屠夫的时候,虎头帽便安静得如消失了般。
      若是虎头帽在,就该是攥紧他的袍袖。

      何况——
      屠夫被砍了这么久,竟然连声惨叫都没有。

      李檐被这离奇的两件事搞得有些心烦,他随手抓过一个外围积极参与应援的行尸,冷声威胁道:“你们到底——”

      话都没威胁完,一声凄厉的笑却从暴怒的行尸里传出,“哈哈哈哈哈哈,砍啊,杀了我,何不杀了我,怎么样,你们这么恨我,可你们终究死了,甚至伤害不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装晕的屠夫在发疯。

      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任凭刀削斧砍,他们连屠夫的皮都蹭不破。

      他们的愤怒无处宣泄,因为他们本就不算存活于世。
      群尸倏忽静默了,他们举着的锄头斧子“当啷”落地,眼眶又开始无声流血水,连喃喃都止住了,偌大的平地里瞬间没有一丝声响。

      李檐冷眼瞧着这一切,在道士搞什么十大罪状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什么生前妄念死后沉冤得雪,死后都不做数了。
      妄念妄念,最终也变成无法触及的执妄。
      可明明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这么多年,他们怎么连怒火都无处发泄。

      待到死后再论什么妄念又有何意义呢。
      他人所谓讨回公道洗刷冤屈,可自己早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被心中执妄支配着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不过是些盛着愤意的空壳躯体罢了。

      他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若是行尸连恨的人都砍杀不了。
      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屠夫发疯般爬起来,拖着废腿大笑欢呼,这几日他胆战心惊就怕被这群疯子找到,没想到天神护佑,他竟毫发无损地站起来了。
      “你们这群见不得天光的阴沟臭鼠,还想来害我,呸,配吗?”屠夫说。

      那群行尸似乎听懂了,他们却没有再走过去,而是惶惑地看着身边早已认不出生前模样的同伴,仿佛也在其中看到自己半人半鬼的脸。
      无数呐喊尖叫瞬间爆发,如细密的针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然后他们似乎意识到这样凄厉的叫声也不似人能够发出来的,就更加恍惚愣神。

      原来在昏天暗地里的苟活,执着地等一个结果,最终竟是变成这幅模样。

      屠夫捂着肥头大耳不耐烦地吼道:“别吵了!有完没完了?”
      于是霎时百来号人突然全部散退,又是那副惊骇的样子,回到破败的茅屋里闭门不出了。

      行尸一走开,屠夫心里高兴,面上更是喜上眉梢。
      正想攀着李檐说话,却被他一身冷气骇得不敢靠近。
      满大街行尸都散了,可虎头帽还是不见了。

      屠夫貌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你放心,他们虽不讲道理,对孩童护得可好,你那位弟弟可能被哪个行尸掠去……”
      “呸,请去家里玩了。孩子嘛,玩累了就会回家的。我们还是先去找出口吧,等会再回来接他也不迟。”

      李檐瞥了他一眼,侧身避开他要攀上来的的油手,忽然笑了一声,“好啊。”

      屠夫忽然有种错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喜怒无常的少年,但一时想不起来。而且现在出去最为重要,谁还管那么多呢。
      没了行尸阻扰,他们竟然真的很快找到圆坛。

      那圆坛并非立于旷野之上,而是藏身于狭小的山洞内,隔着垂挂下来的绿藤,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晰全貌。
      圆坛前几阶汉白玉石足阶不似有人踏踩过,扶手处萦绕着看不懂的铭文。
      李檐一脚把屠夫踹进去狭窄的山洞,逼着他上前以身试险。

      屠夫眼疾手快一把抵住圆坛的足阶,牙差点磕崩几颗,满脸陪笑似地转过头来,“公子,这要不您先来吧,我那时试过一回了,现在指不定就没有效用了。”
      “何况,若是我现在出去了,您就得一个人面对那群疯鬼。若是我留在这,那群行尸害不了我,我还能替您把小孩找回来。”

      李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足尖真的挪向圆坛玉阶,可临近踏上,他又佯作不懂地回过头问:“那我若是出去了,迟迟等不到你们怎么办?”

      屠夫急得汗都要流下来了,心说: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扯那么多弯弯绕绕。
      面上还得维持着僵硬的笑意,一咬牙说道,“我在城东云吞铺后面还有一间敝舍,简陋得很,若是您出去后等得累了,就到我那里歇息一晚不迟。”

      听罢李檐似乎心情不错,不再说什么就踏上了玉阶。
      可预想中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足底却乍然漫上浓稠黑雾,瞬间将他周身包裹。那黑雾看着惊心,实际上却如宽厚的大手般干燥温暖。
      意外的是,他一点都不反感。

      他在那缭绕的黑雾间,又看见玄黑宽袍加身的身影。
      只是这回李檐能确认,那并不是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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