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悔「重生」》认真的西嘎

3、敲门

　　“咚咚”
　　临近子时的元府外，无端响起叩门声。

　　“咚咚”
　　似乎没有人应门，于是敲门的人又耐心叩了两下，只是这回声音微弱些，像是半大点孩童努力踮脚去够门环叩出来的。

　　深更半夜不歇息来扰人清静，实在是有件损阴德的事。
　　于是门房的小厮拉开门缝，探出半睁惺忪睡眼的脑袋时，眉目间带了些许不耐烦。

　　府外点了彻夜的灯笼，随夜风飘飘荡荡。
　　门外就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小厮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
　　“何人此时造访？”

　　小厮拎着风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面前两人皆一身草履麻衣，揣着满脸笑意将小厮看着。
　　小厮：“…”
　　大半夜的，这是在吓唬谁呢。

　　“请问…此处可是元府？”为首的少年拱手行了一礼。
　　他身量高，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可小厮将灯拎到额前，也只能勉强照见他的下颌。

　　少年的眸子便藏在浓重的阴影之下，小厮觉得他虽是在笑，可笑意并未达眼底。
　　恰好一阵阴风吹过，小厮不禁打了寒颤。

　　他倏忽想起近来京城流传甚广的传闻，说是那北境王的二公子来皇城当了储君后，京城便不时会闹鬼。
　　就在不久前，还有人听见临近的废弃府宅里百鬼齐哭，凄惶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隔日那人就上街请了不少神神叨叨的道士，符咒法术施了一大圈，竟都没能找出什么缘由。最后那人听信邻里所言，请了个憨态可掬的圆润女道士。
　　那道士径直推开府门，大胆坦然地走上一圈，故弄玄虚去摸揣在袖里的黑猫，沉吟良久。
　　那人连同来凑热闹的看客皆屏息静气，差点一口气没吐出来。

　　“不过就是——”
　　女道士说着又要去薅黑猫，被那黑猫不耐烦地拍开了。
　　一行看客又是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等着下文。

　　“不过就是——”
　　女道士清了清嗓子，正要往下说，怀里的猫忽然一跃而下，不知为何就往府里扎去。
　　她急忙伸手却捞了个空，回头便看见幽幽盯着她的一行人，这才拢了拢袖接着往下说。

　　“不过就是些作祟的孩童亡魂，人间冤屈不得伸张便在此处闹事。不过既然有冤屈，便只能沉冤得雪才能平复。”
　　言下之意便是，这道士也无从下手，最多稍加安抚，好让他们消停几日。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概事不关己便足以让人放心。
　　当夜果然再没了哭闹声，没过几日这事便被遗忘在身后。

　　几日前，城东元府的大夫人又忽然半夜凄厉惨叫，仿佛百针穿心般惨痛。
　　元府当家立马派人满城找女道士，却似乎没有人见过此人般，四处搜寻皆不见踪迹。
　　于是这事便又归在储君招鬼头上。

　　为了给大夫人病愈积福，元府当家大手一挥，府前广施粥棚，收留流浪食不果腹的人，一方面行善积德，一方面看能否再打听到那女道士的消息。
　　恰逢寒日将至，路多冻死骨，听闻元府施粥，不少人特地赶来讨碗热粥喝，又得知元府还供住处，没几天元府偏院便是人挤人的热闹。

　　虽是当家对大夫人偏爱至极，可劳力下属却被折磨惨了，这些流浪汉浑身泥污又饿极，自然不顾什么体面，每回热粥端来都引来一阵骚动。就这几日便折腾得他们寝食难安。

　　好不容易消停会儿。
　　小厮想，这又是哪路神仙来烦人了。

　　可他将风灯往前递了递，就见少年身旁还站了个脑袋罩着虎头帽的孩童，正歪头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
　　他们一身破旧麻衣，可那孩子的虎头帽却是新织的样式。

　　火光映在虎头帽圆溜溜的黑眸里，虽是干净白胖的好孩子，可小厮又不免想到，那日百鬼齐哭，哭的便是如这般大小的孩童。
　　……
　　这是让他撞见现成的小鬼了么。

　　“是…是，是又如何？”小厮内心打起哆嗦，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旁的少年，手中拎着的风灯却微不可查地往回缩了缩。
　　却听见头顶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仿佛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少年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轻拱了下身旁的虎头帽。
　　虎头帽原还好端端地站着，被他这么一拱，便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个合适的地方。
　　然后“哎哟”一声，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哎哟，”虎头帽脆生生地喊叫道，“饿死人咯，这肚皮十天没有吃过饱饭了，大人行行好，赏口热粥吧。”
　　小厮低头一看，见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演得一点也不认真，似乎并不介意被人发现是演的。
　　小厮：“……”

　　偏偏一旁的少年还添油加醋，“大人可行行好，我弟弟快不行了。”
　　说这话时还弯腰要去捞虎头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小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让今夜是他轮值。
　　当家的嘱咐过要一视同仁，不得怠慢来人，可现下厨房哪来的热粥，冷硬的馒头倒是不少。他没法，只得硬着头皮说，“如此，今夜便进来歇息吧，明日一早定能让你们喝上热粥。”

　　“可以么？”虎头帽当即起身，拍拍身后的灰尘，脚步都快跨过门槛了。
　　小厮侧过身让路，这不行也得行。

　　如此深夜，一院子的人都沉沉睡去了，小厮便放轻脚步与声音。拎着风灯在前面引路，当少年经过他身侧时，他竟然又感到那股无名的压迫感。并非是对亡魂的恐惧，反倒像是对上位者俯视的敬畏，尽管在家主面前他都不曾这样寒颤过。

　　可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破旧素衣的少年生出这样的感觉。
　　他几不可闻地摇摇脑袋，继续往前走去。

　　偏院大多都住满了人，何况鼾声连天震耳欲聋，小厮只得领着他们拐到柴房凑合一晚。
　　小厮简单收拾一下，倒也整出干净绵软的榻子，凑合一晚绝对是没问题的。
　　他站起身来，打算拎着灯离开时，又好死不死地回头叮嘱了几句。

　　“想来你们一路行来，也听过元府的传闻，”小厮试探着说，“可当家的说了这并非什么闹鬼，只是夫人寻常的发烧说胡话罢了…”

　　他给来此投宿的流浪人士皆是这般解释，可今日对着少年和虎头帽，他却有些说不下去。尤其是那少年在榻上坐下，闻言挑着半边眉看他。
　　小厮觉得那眸中大概的意思是，我就看着你编。

　　这回小厮看清了他的全貌，一身麻衣却掩盖不住矜贵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像风餐露宿过。
　　不知道是哪家调皮公子出来寻开心。

　　小厮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编，他咬着牙说，“什么闹鬼都与我们元府无关，从未听闻元府有何委屈了别人的事，”话说到一半，他擦了擦额头冒的冷汗，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多半是与储君那传闻有关。”

　　京城流传甚广，储君易招致鬼魂，即便谁也没见过，却成了满城百姓心照不宣的共识。
　　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实在查不出缘由的，便都赖到那储君头上，谁让他来京城那年后，到处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事呢。
　　听说就连当年圣上于全境内挑中他做太子，都是梦中遇见的女神仙所示呢。

　　小厮以为这回他们能放下心来，不曾想那刚把草鞋蹬掉的虎头帽，猛然回头看他，好像他提了不该提的什么人。
　　少年的眼底这回倒多了笑意，只是不知为何有些骇人。
　　那股压迫感又悄然爬上脊背，小厮觉得多说多错，于是拱手行了一礼，忙不迭溜了。

　　虎头帽脱了鞋，仰面躺倒在榻上，一副累极的样子。
　　少年却站起身来，一把拉开房门，那打算偷听的小厮便差点滚了进来。

　　他满脸赔笑地看着少年，少年语气轻松地问，“这位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小厮哪敢再说什么，他原想听听这少年有何古怪，却被抓了现行，只好喃喃道，“好生歇息，好生歇息。”便又溜了。

　　虎头帽展着双臂，朝门外看了一眼，脆生生说，“他可真是大不敬。”
　　少年又迈步往窗边走去，见再无异样，才复到榻边坐下来。

　　“你不怕么？”少年睨了一眼躺得舒服的虎头帽，嗓音不轻不重。
　　虎头帽倏忽睁眼，带了些许哭腔，“殿下，你可别吓我。”

　　这位殿下出门前只问了一嘴要不要去城东吃白胖云吞，他自然满心应下。然后就被殿下扔过来的一团衣服兜头罩住了，他扒下来一看，这比乞丐的衣服还要破旧。
　　可为了能混出东宫，他忍了。

　　谁知滚烫云吞方吃了一半，这位殿下又抄着手悠悠开了金口，“待会随我去趟元府。”
　　他时常偷溜出来，自然知道元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迎着殿下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忍痛将噎在喉间的云吞顺了下去。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不该贪这个嘴。

　　“殿下，难道你不怕么？”虎头帽一骨碌爬起来，往他殿下身边靠了靠。
　　这出息。

　　殿下本人李檐缓缓叹了口气，骨节匀称的薄手放在虎头帽脑袋瓜上，良久，就听见他轻声道，“我也怕。”
　　虎头帽快吓哭了。
　　李檐也很苦恼，坊间总喜欢把他与闹鬼诸事想到一起，须知他每夜必要满室燃着烛火，通屋亮堂才睡得着。
　　他胆小如鼠又残暴，不知为何他们敢这样编排他。

　　虎头帽心尖一颤，就他们这俩的胆量还出来替人抓鬼呢。
　　可怕归怕，夜里还是睡得雷打不动。

　　夜半时分，虎头帽睡得踢了半边被子，不曾意识到身边躺着的人，已披着外衣下了榻。
　　李檐自竹窗向外看去，高悬冷月洒了满院的清辉。
　　他抱手立于窗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深院那凄厉惨叫便刺破寂静，惊扰了栖息高树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