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白揪儿

7、第七章

　　这一夜，我并没有熟睡，脑中一直浮现着与姐姐谈话的内容，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如此的排斥进宫……

　　天际吐白，公主府中的人都已早早的忙活起来了。我起身看过姐姐安详的睡容后，我不由的扯出了一抹笑意。

　　门轻轻的被推开，君孺走了进来，望了望姐姐，低声的对我说道：“子衿，出来一下。”
　　我微微颔首，跟着她出了屋子。

　　我问道：“君孺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君孺温和的笑了笑，说道：“今天便是陛下来府中的日子了，姑姑要布置和安排人手，忙得实在走不开，特别交代我过来告知你一声，晚上的表演之时千万要留心，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我应道：“子衿明白。”

　　“那就好……”君孺宛然一笑，“绿衣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吧……这次的表演是肯定赶不上了……”我说着慌。

　　君孺哀婉的叹了口气，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浪费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我笑问：“不是还有子夫姐姐吗？”

　　君孺听了这话，微微有些错愕，“子衿，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君孺姐姐，我常听姐姐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也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哎……”她叹气。

　　我看着君孺姐姐，说道：“君孺姐姐，那我回屋去看看姐姐……”

　　“子衿——”

　　我转头看着她，只见她说：“你不去练琴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该练的都练了，如今，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开……”

　　“那我进去了……”

　　走近屋中，却见姐姐已经靠着枕头，坐了起来。见到我便转头看着我，对我展颜一笑，问道：“子衿，她走了啊？”

　　我点头回答道：“嗯，走了。”

　　她低着头，问道：“今晚便是陛下要来的日子了，子衿，你不去练琴吗？”

　　“姐姐，”我倒了杯水递给她，“功夫在平时。”

　　她接过喝了口，抿着嘴，道：“子衿，恐怕今晚公主府中将飞出去一只凤凰啊……”

　　“姐姐，那只凤凰本应该是你，不是吗？”

　　“胡说！”她严声喝止。

　　“姐姐……”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不想，也没有这个机会……”她叹道。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摸着我的头，安慰我道：“子衿，不要太过在意……时辰也不早了，你快走吧……”

　　“嗯，”我应道，“姐姐，你当心身体……”

　　待到姐姐点头应了我，我才安心的离开了屋子。独自一人漫步在园子中，却不知道该前往哪方……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马槽，却见到卫青一人挽起袖子，额头渗着汗珠，安静的替马刷着毛。

　　他似乎应接到我的眼神，抬头看着我，略略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笑答：“卫大哥，不欢迎子衿吗？”

　　“这倒不是，”他低头接着刷着马背，“只是，如果没记错，今日府中有大人物要来，你难道不需要准备准备吗？”

　　“功夫在平日……现下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他扯出一抹淡笑，放下刷子，走近我，漆黑的双眸盯着我，问道：“找我有事？”

　　“我……”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答。本是随便走走，却到了此处，现下要我说个理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双眸瞥见了一匹匹的骏马，便胡诌问道：“卫大哥的骑术应该不错吧？”

　　他听了我的问题，稍逝一愣，便答道：“不差。”

　　“那、那可否教子衿？”

　　“这……”他有些犹豫，“你为何要学这个？”

　　我“呵呵”一笑，答道：“卫大哥，我学了剑，自然也想学骑术。是不是你不愿教我？”

　　“就算我答应，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得过了今日不是？”

　　我听了他的允诺，心中大喜，急忙应道：“那是自然，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见他点了点头，我便问道：“卫大哥，你今晚有空吗？”

　　他一脸的疑问，“怎么？”

　　“我想请你一同看今晚的表演……”我低着头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却有些羞怯。

　　“我本就会去……”

　　我抬头看着他，问：“你本就要去？”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是问道：“你该走了吧？这个时辰了……”

　　我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向他告辞，“卫大哥，子衿告辞了。”

　　离开了马槽，心中却还是有些激动的，一是可以学到骑术，二是他会来看表演。走到大厅，只见众人都十分的忙碌，都在进行最后的练习。我从四周看了看，却没有见着姑姑与子夫，便寻人问了问，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正当我无奈之际，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急忙转过身去，竟是君孺，我唤了声：“君孺姐姐。”

　　她拉着我，穿过人群，我压下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开口问。她在一个小屋前止住了脚步，对着我说道：“子衿，姑姑和子夫就在屋中，我带你进去。”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屋。一进屋，便见到子夫她身着淡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更是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盈盈挽住，显得无限的娇柔妩媚。

　　我惊叹道：“好一个绝色佳人啊！”

　　子夫垂下眼帘，有些羞涩，应道：“子衿，休要胡说。”

　　我笑道：“子夫姐姐，你该问问所有的人，就知道子衿有没有胡说了。”

　　姑姑拉着子夫，左看右看，满脸的欣慰，“子夫，你真的很美，连女人见了，都会被你勾了魂魄的，何况是男人哪？”

　　“姑姑……”子夫娇羞的推却。

　　她随即笑了笑，看着我，道：“子衿，你也该换身衣裳了。”

　　君孺递给我一身绿色的裙裾，说道：“子衿，换上吧！”

　　我点头，接过衣裳，便转身到里屋换上了。待到我换好走到众人面前，君孺姐姐叹道：“再过两年，子衿该是个美人了。”我低头浅笑不语。

　　姑姑却有些惋惜的叹道：“可惜了绿衣，她……”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却见到子夫的脸顿时僵硬，我连忙走近姑姑拉着她的袖子，劝道：“姑姑，子夫姐姐很美呢！”

　　姑姑便不应答了，笑道：“你们一屋子啊，都是美人，就我这个老太婆，不行啰……”

　　子夫笑道：“姑姑说什么笑呢！谁不知道姑姑年轻时候，可是有名的美人，现下也还是风韵犹存的！”

　　姑姑爽朗一笑，答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会讲话！”

　　在说笑间，时间总是飞快。待到听到席间歌声乐起，众人的脸顿时都十分的紧张，却只有我在屋中安静的喝着茶，我撇眼看了眼子夫，她的手紧紧相握，嘴唇抿紧。我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今夜的表演对她来说恐怕是至关重要的。

　　屋外响起了“咚咚”敲门声，众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我起身去拉开门，只见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行了礼，恭敬的说道：“姑姑，各位姑娘，请准备准备吧！”

　　姑姑问道：“还有多久？”

　　“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奴婢先行告退了。”她便低着头离去了，只留着一群人心神不安。

　　姑姑深吸一口气，道：“大家都起身准备表演吧！”

　　众人应声都行动起来，跟着姑姑默默的一路走到后台。这时后台乱作一团，姑姑皱着眉拉着管事儿的人，问道：“怎么回事儿？”

　　管事儿的人一脸的惊慌，看着姑姑，有些哆嗦，应道：“弹琴的几位姑娘都吃坏了肚子了……”

　　“什么？”姑姑脸色煞白。

　　卫姨这时也赶到了，拉着姑姑，问道：“我听说几位姑娘都吃坏东西病倒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君孺也是一脸的焦虑。

　　姑姑严肃的质问：“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这种岔子啊！你让我怎么向公主交代啊！”

　　众人跪了一地，竟都是磕头谢罪的。

　　我走近姑姑，问道：“姑姑，不是还有子衿吗？”

　　姑姑皱着眉，看着我道：“子衿，可是就你一个人……”

　　我笑道：“姑姑，子夫姐姐的歌声如莺似啼，就算无人伴奏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

　　“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转头一看，竟是卫青。以前见他总是一身墨色衣物，这次却穿着一袭白色的布衣，潇洒清朗。

　　“青儿，你怎么来了？”君孺拉着他问道。

　　他避而不答，却是眯着眼，看着姑姑问：“到底怎么了？”

　　卫姨却答道：“伴奏的姑娘们都吃坏肚子了，这下可好，你姐姐的表演就……”

　　姐姐？听到这个称呼，难道卫青，卫子夫……他们是一家人？我心中不由的一愣。
　　他皱着眉问：“没有一个人了吗？”

　　我低声应道：“只有我。”他见着我，微微点头示意。

　　子夫拉着卫青的袖子，双眸含着泪，哀求道：“青儿，你帮帮我，可好？”卫青并不答话，众人在一旁都静静的看着。子夫的泪落下脸颊，声音低婉，“青儿，算姐姐求你，帮帮我吧……”

　　卫青双眸微眯，仿佛做出了个决定般，抿着嘴道：“好吧……”

　　子夫破涕为笑，连忙道谢：“青儿，谢谢你。”

　　卫青转过头，并不言语。

　　我们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并不知晓为何子夫要哀求卫青。直到子夫转过身，笑着对姑姑说道：“姑姑，青儿答应为我吹箫。”

　　姑姑错愕地问道：“什么？”

　　卫姨却是一脸的了然，独自解释道：“青儿他可是吹奏箫的本事，堪比高手，如若有他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姑姑却有些犹豫，问道：“只是曲子他都未曾接触过，这可如何是好？”

　　子夫笑着解释道：“姑姑请放心，子夫曾在青儿面前唱过，青儿肯定记得的。”

　　姑姑转身问卫青：“你都记得？”

　　卫青声音清然，答道：“十有八九。”

　　这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走了过来，说道：“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准备吧！”

　　“罢了，现下也只能如此了。”姑姑叹道。

　　卫青接过君孺给她的洞箫，我抱着琴，走上了舞台屏风之后。我低着头并不敢往前看，按照原来的样子，我将琴摆在了桌案上，卫青站在我身旁，竖起洞箫。我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一番，得到他的回应，我便用手轻佻琴弦，吐出一个音，他的箫声缓缓奏起，琴与箫同时奏鸣，泠泠之声，幽幽回响。

　　这是子夫缓缓走上舞台中央，只见她面戴着纱巾，歌声如莺，众人无不倾倒。

　　一曲作罢，我们皆行礼下台。

　　卫青将箫递给了君孺，便转身离去了，我提着裙摆追了上去，喊道：“卫大哥！”见他不搭理，我便直接喊道：“卫青！”

　　他一愣，止住了脚步，转身看着我，我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原来你会吹箫……”见他沉默不语，我便兀自问道：“你是子夫姐姐的亲弟弟？”

　　他皱着眉，略微点了点头，低沉地说道：“我该走了。”便离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却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他有十七八岁，照如此看来，他也就十五六岁，许是因为长得比较高大吧！我自嘲的笑了笑，独自回到了屋中。

　　回去看见姐姐已起身了，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我走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姐姐，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反而倒是起身了呢？”

　　她见到是我，便笑答道：“睡了很久了，身子都要睡累了，便起身了。”

　　我倒了杯水，喝下后，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颔首，回应道：“好多了，今晚……怎么样？”

　　“哎……”我轻叹一声，便将伴奏的人吃坏东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姐姐，姐姐一脸的惊讶，急忙问道：“这可怎么是好啊？”

　　我简单的回答道：“我与子夫姐姐的弟弟一同演奏了……”

　　她疑虑的问道：“子夫的弟弟？那是谁？”

　　“便是当日，带着我们去见先生的那个人。”

　　姐姐点了点头，看着我问：“那今晚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却也不知道皇帝对于子夫姐姐的表现有没有深刻的印象。”我转念想到姑姑的话语，“姐姐，姑姑也为你可惜呢……”

　　“怎么了？”

　　我不由叹道：“今日，子夫打扮很美呢！如果姐姐穿上那一身衣服，定是比子夫还要美上几分的！”

　　“胡说！”姐姐微微蹙眉。

　　我极力解释道：“姑姑也这么说！”

　　“嗯？”姐姐略带疑问，“姑姑怎么这么说？”

　　我笑道：“因为君孺姐姐见到我穿了这一身衣服，倒是夸了夸我，姑姑自然就想到了你，所以便为你惋惜了……”

　　“子衿……你不要在心里总存着为我惋惜的想法，明白吗？”

　　“可是，姐姐你明明可以……子衿就是不明白……”

　　姐姐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我一直知晓你是个执着的人，姐姐就解开你心中的疑惑吧！你有什么就问吧！”她语调温柔。

　　“姐姐，你带着一身的重病，却要去送先生。我本以为你不进宫，是为了他，可是你却说不是。那姐姐到底是为何呢？”

　　姐姐一脸的严肃，问道：“如果我这次没有病，侥幸这次又被皇上带进宫中，那以后你可怎么办？”

　　我连忙回应道：“子衿已经长大了，自然可以独自面对问题的。”

　　“你哪儿长大了？你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聪慧，可我又怎么放心将你独自一人留在公主府中呢？”

　　“姐姐，你难道是为了我，才……才放弃这个机会的吗？”

　　姐姐温柔的答道：“子衿，你不要多想，天下谁人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皇上的大恩人，是皇上的表姐，身份尊贵，可她是出了名的妒妇，进入宫中便是落入虎狼之地，姐姐我心中自是明了，又怎么会想要去那个地方呢……”

　　我不由的落下了泪，哽咽的回应道：“姐姐，如果没有我，你会做何决定？”

　　她声音低柔，“不会，那个地方，我并不想去。”她补充道：“世上没有如果，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子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舍得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呢？”

　　我点了点头，应道：“姐姐，谢谢你……”

　　“傻妹妹，”她转念问道：“子衿，如若你可以去，你愿意去吗？”

　　“不！”我直接回答道。

　　姐姐笑了，很温和，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子衿，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地方……”

　　她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说道：“子衿，如果今生可以，不要进宫，那里只有争斗，我们只要过上安稳，不被他人欺凌的日子，那便很好了……”

　　“先生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我不由的想到了先生的教导。

　　“是嘛……”姐姐喃喃自语。

　　“可是，姐姐，公主将我们养在府中，目的很明确不是吗？逃得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姐姐心中应该很明确才是……”

　　姐姐一声哀叹，缓缓说道：“寄人篱下，总有百般无奈……”

　　“姐姐……”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姐姐的话语。

　　只让沉默渲染了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