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瓦冷霜华重》顾锦棠

3、第二章

　　“嘉平二年，迟日阁屠鬼忘川，死一百三十二人，无生者……掘医鬼墓，鞭尸，平其穴，焚鬼泣阁，烈火三日乃尽。”
　　——《琼雪宫秘闻录•卷十四》

　　安渝是淮南小镇，既不临海，又不临江，却意外的繁荣，可算得上淮平郡第二名镇。第一名镇坐落在安渝东北方向，乃是滁阳，九省通衢，鱼米之乡，淮平第一是实至名归。安渝人口不多，地方也不算大，能够在淮平郡十九个小镇上排的上号，多亏了望君山这座宝山。
　　望君山原本并不叫这个名，传说前朝征戍军士，使淮安十室九空，盗匪横行，女子无以度日，纷纷躲进山中避世，长久期盼夫君回归，便有了望君山这个哀婉的名字。能让女人在山里活数十年仍不致饿死，可以想见望君山上物产丰饶。
　　望君山最盛产两样物事，一是茶叶，二是药草。安渝人坐吃山空几百年，未将山吃空，倒是倚仗着宝山成了名镇，实在是祖上积德。进了安渝，鳞次栉比的药铺和茶叶行，却罕有医馆。安渝两大怪，有粮无地，有药无医。安渝物产丰饶，望君山的竹茶最负盛名，一年产一季，价比黄金，茶农们不用种地，一两茶叶便可换来半年的米。至于有药无医，却是因为一个人。

　　凤鸳饶有兴趣打量着安渝的街市，一面看着秦央在一处香火铺子停了脚，悄悄跟了上去。
　　“两根白烛，一包元宝。”少年在身上摸了摸递过去一吊钱，约摸几十文，接过装好的香烛纸钱，继续向前走去，走了约几十步，拐进一处巷子。凤鸳看了看不远处的曲风客栈，向着秦央消失的方向，比了个手势，自己不紧不慢牵了马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把马交给小二，凤鸳挑了件上房，放下行李，见天色尚早，索性缓步慢行，晃至一茶楼，兴之所至，随意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雅座，招了茶博士，点了一壶当地有名的竹茶，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江南水乡，风情总是别致。窗外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映着旁边的白墙黑瓦。茶博士指着外面道，“那是眉河，弯弯的像女人的眉毛。”凤鸳看过去，眉河碧波荡漾，卖茶花的少女坐在乌篷船上，摇着桨橹，荡开一片涟漪。
　　日渐西斜，凤鸳饮饱了茶，打听够了消息，又晃回了客栈。之后接连三天，安渝的同福茶楼都能看见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笑容温和，倚窗独饮一壶茶，随口闲聊安渝小镇的风土民情，家长里短。像他这样年岁的游学者很多，安渝人见多不怪，一边淡定地回答他的问题，一边淡定的赚着银子，两不耽误。

　　三月廿七，夜，无月。
　　一个黑影迅速划破安渝的夜晚，在屋檐上几个纵跃，忽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道银光打来，黑影只微微侧身，迅速躲过，两道风声又至身后，他还未矮身，左右各一道钢丝又射来，像是要把他锁死，一时间，四面八方似是商量好一般，飞刀铁石如雪花般飘向漩涡中心的黑影，坐在不远处观战的凤鸳，只想到“天罗地网”一词。
　　天璇门，素以暗器闻名，风头直逼唐门。这次竟能引来天璇八位长□□击血魔，只怪段血尘作孽太过，竟以一己之身，屠天璇门门主一家三十二口。蚂蚁食象，就算这些个人单打独斗接不住段血尘十招，以一敌八，段血尘必要费些功夫。
　　那边还在缠斗，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已有一人毙于段血尘的短刀之下。此刀名“斩血”，长一尺二寸，刀刃乌金色，为精钢炼制，削铁如泥，吹毛可断，乃是血魔成名兵器，于《琼雪宫兵器谱》排名第四。段血尘善使快刀，舞起来似一团乌金色的风暴，天璇门的天苍长老以铁链绞住短刀，想要限制血魔动作，一阵火星，链子断为七八截，人也成了两半。
　　大抵是被血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震住，天璇门在伤了三人死了一人之后，纷纷跳离战圈。凤鸳站起身，趁着天璇门罢手之际，一个起落已来到血魔身前。
　　“小子，只你一人？”天琮长老气喘如牛，瞪着两只大眼，话中半是惊诧，半是不屑。
　　凤鸳不动声色，凤眼紧盯十尺之外的黑影。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这个男人却有一种超越时间的成熟。据师父说，血魔今年不过刚刚二十六岁，比他只大四岁，其修为却高了不止一星半点。练武之人，一靠天分，二靠努力，三靠决心。在天分上，师父对血魔评价极高，称他是自花逢君和云弛凰后的第三人，连衡门奇才殷重华也无法与之相比。在努力上，依凤鸳的刻苦，与血魔应是平平之数，但是论到决心，凤鸳自己也承认，比面前这人要差得略多一些。
　　段血尘在成为血魔之前，叫的是另外一个名字。十六年前的“赤夜之围”一战，血狱门惨遭灭门，包括血狱门门主段穆丞和流花榭阁主莺皇在内的众多赫赫有名的人物纷纷惨死。段雪尘当时不过十岁，被流花榭的门徒拼死救走，不知所踪。十一年后，血魔横空出世，改名段血尘，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当时参与“赤夜之围”的八大门派门主诱至阳明谷，以其母莺皇生平绝学“百步阑干”将其尽数绞杀。自此之后，血魔所到之处，漫漫人世，尽为赤土。
　　五年来，不是没有人想要斩杀血魔为武林除害，几乎皆为血魔所戮。一旦被血魔盯上，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他每杀一人之前，往往提前预知，在那人宅府留下“血屠令”，此令以赤铜打造，巴掌大小，每每被人以内劲嵌在府门牌匾正中，少则三日，多则数年，此地必遭屠戮。江湖自花逢君以来，世人最惧琼雪令，见之必死，如今又添血屠令，见之灭门，几年来，血魔威名竟有压过琼雪宫之势。
　　段血尘杀人无数，有人说他是为报仇而来，也有人说他是为了寻找当年失散的幼弟，但无论他有多少血海深仇，正邪两道，皆是难容，除琼雪宫依旧按兵不动，近一年来，江湖数十门派已有结盟之象，百千高手，同仇敌忾，刀刃所向，正为此人。
　　杀人者终将为人所杀，不早不晚，天道正好。

　　凤鸳右手轻轻拂过腰间，顺势慢慢抽出腰间盘带，夜色中，一条银蛇自凤鸳手中蜿蜒而下，剑尖指地。
　　“衡门，凤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