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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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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五年,衡门、唐门、天璇门、罗衣门、峒山派、青城派、天圣教、沧溟洞府、迟日阁、岚月山庄……共计三十六门派七十二洞府,于朔北郡阜阳城君山演武。”
——《琼雪宫秘闻录•卷二》
嘉平二十年三月,此时的安渝,尚是一片春光明媚。
在安渝镇以南不到五里,有一片野林子,孩童常来玩耍。树下踢散了两只鞋,往上瞧,一个少年正翘着两只脚丫,坐在树枝上,透过葱葱郁郁的枝叶,看着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少年一身白衣,他的脸色却比衣衫还要白腻两分,因为尚未到成冠礼的年纪,齐腰的长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在脑后,远远看去像是一瀑倾泻的墨汁。少年微微眨了下那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春日的阳光洒在衣衫上,烘出一层薄薄的暖意。
远处,一个湖蓝色的身影,牵着一匹棕红色的马,缓缓走来。
等的人似乎到了。秦央在心里暗暗算好距离,站起身来,仰了脸去看刚才一直悬在头顶的东西——一个纸鸢——轻轻一使劲,手刚刚够到那纸鸢的半个翅膀,人却像颗石子似的坠了下去。
耳边呼呼的风声,秦央闭眼皱眉,牙关紧咬,一眨眼的功夫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随后转了几圈,安然落地。
“你没事吧?”有些低沉的男声,因为秦央脑门抵着他的胸口,说话的时候,有闷闷的回响。
秦央睁眼,自己被人揽在怀中,严丝合缝,一抬头,清俊的面容,细长的凤眼,眼中流光闪烁,一分关切,两分警惕,三分好奇,四分惊艳。
“我没事。”少年挣出怀抱,乌木簪啪嗒掉在地上。
凤鸳看着眼前的人弯腰去拣簪子,泼墨长发垂了一身。白衣下是两只裹着罗袜的足,再一瞧,鞋在树下。
三两步走过去拾了鞋,少年攥着簪子转身看他,见他手上的物事,白净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粉。
“多谢。”少年嗫喏了一声,接过鞋子慌忙穿上了。凤鸳从他身边过去,挽了缰绳,只当发生了一段行路途中的小插曲,刚欲走,袖子却沉了一下。
回了头,少年也惊了一下,忙缩回手。
“有事?”凤鸳问他,少年指了指头上,凤鸳随着他的目光抬头,一个纸鸢挂在枝头。凤眼闪过几分了悟,退后两步,一个提气,贯身上了树顶,那一抹湖蓝色瞬间隐在青翠之中,秦央眯了眯眼,看着他轻松摘了挂在树枝上的破烂纸鸢,又轻松的跳了下来。
“给。”对方气息未变,神色却略有遗憾,“挺好看的,可惜翅膀断了。”
少年忙接了,纸鸢的半边翅膀被撕开了,显然是刚才他掉下来前最后一抓,将这东西彻底报废。
凤鸳看着那少年垂了头,以为他哭了,一时正不知怎么劝慰,少年却又仰了脸看他,只眼角透了几分红。
“多谢。”这次少年更郑重了些,穿着那身被树枝划得破烂的白衣,微微躬身,露出头顶和后面一小截白瓷般的后颈。
“……举手之劳。”凤鸳心里被勾了一下,点了点头,拽了马缰上路,脑子里却迟迟撇不去那一抹白皙。
走出几十步,马蹄哒哒,脚步沙沙。凤鸳回头,少年抱着纸鸢垂着头,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也是去安渝的吧。凤鸳缓了步子,少年初不觉,走了几步一抬头发现那匹马已到跟前,凤鸳冲他点头,笑容温和。
“你家,是在安渝么?”
秦央点点头,见那人停了,也跟着停下。
“我也去安渝,”凤鸳指指自己的马,“带你一程?”
少年看那马,兴致似乎高了一点,又看看凤鸳,抱着纸鸢慢慢走过去,到了马下,头刚到马背的位置,禁不住有些忐忑。“我不会骑马。”
凤鸳伸手托住少年的腰,掌中隔着衣衫透过来一丝丝的温软,稍一使力,便将他托上马背,并腿侧坐在马鞍上。
少年独自坐在上面,身体不自觉抖了两下,十根手指紧紧攥住马鞍前面的铁环,一会就凝了满手心的汗。
“别怕。”凤鸳看那样子勾了勾唇角,稳稳扯住缰绳,带着马慢慢向前走。少年随着马蹄抬起落下身体也被拱高又掉落,很快不再害怕,也有了心情观察起马下那个青年。
原来凤鸳是他。秦央扭了头看另一边,只余光偶尔扫过去。
近几个月以来,薇阳反复提到的,君姨让他设法接近的,纸条上写作凤鸳两个字的,来自宁阳衡门的大弟子,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二十二岁,气势已经如此沉稳,能够成为沈恒之的关门弟子,功夫想必不俗。长发被一根青玉簪束在头顶,清俊的面容,星目剑眉,那双凤眼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如剑,整个人透着几分英武。
“前面便是安渝了吧。”凤鸳停住脚,欣赏了一阵眼前的江南小镇。他在中原长大,也去过南方几个小镇,真正看见了,却不得不惊叹安渝这样的地方,只看一眼便是满目翠色,吸一口气便有浓郁的水汽,这才是真正的南方小镇。
秦央在马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前面就是安渝了。凤鸳注意到少年的动作,扭头的功夫,一个白狐面具已经罩在少年脸上。白的像瓷,一对镂空的细长狐眼,正中画的是三色花瓣。面具只有半枚,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唇并未被掩住。只遮住半边脸,却像是换了个人。
凤鸳愣了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白狐看他一眼,这便衬出面具后那两汪黑瞳仁来,墨如点漆。
“不做什么,少惹些麻烦罢了。”又道,“我家到了,多谢相送。”
长成这样,确是容易惹麻烦的。凤鸳心下点头,抬手接住少年,把他从马上抱下来。“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秦央。”少年顿了一下,解释道:“秦皇汉武,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凤鸳念了一遍,笑了,“好名字。我叫凤鸳,凤凰的凤,鸳鸯的鸳。”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嘉平二十年的春天,距离大兴五年的那场相逢已经过去整整五十一年。
阳光正好,青春年少。谁也没有料到,彼时的这两人,将会继花逢君之后,揭开江湖百年最为惨烈的篇章。
人间遗恨,为逢君。一字之变,血泪横流。
这个时候的江湖,如一潭死水,却是暗流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