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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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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槿莅丢下秦良,带着孟吉和腊驴肉去了舅舅家,舅舅并未说些甚么,只舅母面上欣喜,说回来就好,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似她奔赴刀山火场后大难不死。
回到家时夜色将至,秦良已经起灶做好了饭,此举不免令槿莅惊讶,虽然只两碗清粥下了小菜。
别人家早早准备入睡,而他二人总是慢上半拍,才将用了晚食。
槿莅一直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府少爷,没想到他并未扯谎骗自己。
秦良自六岁起,一直都住在京城从未离开过,起初是跟着母亲和兄长住在城东的环宁巷,日子没有多富裕却也算不得清贫,比寻常百姓好许多,没有丫鬟下人伺候,只三人清净安宁,十四岁时兄长母亲相继离世后,他才被当朝相爷收作养子,从此入了深宅大院做起了贵府少爷。
槿莅不想对方竟比自己还惨,她自幼无父随母奔波,好歹有个真正踏实的家,还有爱护她的舅舅舅母。
他却什么也没有,还要只身躲避仇敌追杀。
槿莅心下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日后便对他好一点罢,毕竟往后时日甚久,她不能让他出半点差池。
待她磨利锋刃,便为他劈开上京的路,到那时候,不管什么二少爷三少爷,休想伤他分毫,她要将他领到娘亲面前。
秦良回看姑娘,心底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微感庆幸,并未从她的眼中看出怜悯与同情,而是坚韧与果敢。
两人烧水,各自盥沐歇息。
槿莅是真的累了,粘床便睡。
秦良入了房间并未立即躺下,而是从枕下取出小纸筒,缓缓于指间展开。
透过烛火,依稀可见跃然于纸上的八个字:“观昼已回,随时待命。”
纸被点燃化作了灰烬。
翌日朗荷村唯一的夫子忽然病倒了。
严谨来说并非忽然,之前断断续续病过几次,但都是偶感风寒算不得大病,吃几服药便好了,这次是一病不起,彻底没办法再去筏桂堂授业了。
孟吉不用上学,每日得空便跑来找槿莅,嚷嚷着让她教自己武功,而槿莅压根不敢也不想。
舅舅不允。
孟吉更小的时候,跟着槿莅学过几式,虽然同闹着玩般,但舅舅知晓后第一次上手打了他,冷声说:“再好的武艺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学了有何用。”
槿莅自从上次搬回来,便未常去舅舅家了,这次再回来,她细细算了日子也只待小半年,便不打算再回去一同住,只不时帮舅舅干点活,扯两句家常。
她娘亲在此安家并未置办田地,可能也知晓自己待不长久,只于院子里开垦了小片园子种些瓜果蔬菜,但是已经很久未管理彻底荒废了。
每日去镇上买菜不大划算,伤精费神又浪费时间,故此秦良用钱给邻里买了一小片尚长在地里成熟的小菜。
这日,孟吉又来了,但不是要习武,而是哭着鼻子说不去学堂。
朗荷村来了一个新夫子,及冠之年,不苟言笑,面相刚毅,一看就很凶的样子,孟吉只远远瞧了一眼便躲在槿莅家,任他娘磨破嘴皮子都不去。
槿莅没有戳破他不想上学的事实,温声同舅母说:“等会子我送着他去,舅母放心。”
王簌瞅了一眼不听话的儿子,想着现下也只得如此,便点头谢过离去了。
早食过后,槿莅与秦良送孟吉去筏桂堂。
筏桂堂不大,木门遮室,门前三阶石槛,绣墩两旁从生,里头长几木凳齐放,堂外一株金桂囿于石栏内,花期未至,尚未疏幽芳。
秦良在门前等槿莅,忽被人从身后猛然一撞,事出突然,身子急速前倾,眼见就要撞倒石梱,他迅速出手撑住,幸而无事。
只手掌落下深红的割痕。
撞他的男子身穿靛青长袍,脚踩黑色长靴,腰间佩白玉,与他身量相仿。
“实在抱歉,步伐着急了些,小兄弟可有伤到?”说话者语速极快,见秦良摇头深鞠一躬即刻抽身离去。
槿莅出来时男子已然没了影。
“你怎么了?”槿莅见身侧之人面色不大好。
秦良摇头,并未告知方才发生的事。
“爱说不说。”槿莅轻哼,提步往前去。
朝夕相处的这多日,秦良极少主动开口,但他话一点也算不得少,只需你稍加追问便滔滔不绝。
槿莅不知他如何养成的这怪毛病,每次都似自己逼着他开口一般,这次她便不惯着他,看他说不说。
此时日头将好漫上西岭,日光栖息于两人身上描绘出一道温柔的金边。
秦良追上她缓缓开口道:“遇了一莽撞公子。”
槿莅未回话,唇角却不觉噙了笑意,水亮的眸子含着细碎的光芒,就像阳光照在湖面上折射出来的粼粼波光。
两人并肩而行,于半道被一贵妇阻了去路。
妇人窄衫长裙,发作大福盘,插两笄银簪,手饰碧镯,面敷脂粉,只扫一眼便知非朗荷村土著。
槿莅识得她,乃镇上富贾赵氏,赵连樨的后娘。
赵连樨算槿莅半个好友,他娘亲走得早,亲爹年轻时未曾纳妾,如今半截都快入土,许是嫌他呆脑无趣不可解晚年之闷,便又娶了吕家遗孀作伴。
后娘跟前无儿无女,如今得个儿子,非己出毅然视为己出,毕竟盼着他养老送终,故此无比上心,而赵连樨是个放纵无拘的性子,压根不服管,赵氏常常适得其反。
此次不知又因何事?
赵氏在槿莅跟前端着蛮横跋扈的架势“不管你使了甚么手段,今日必须让他出来。”
有次赵连樨实在没地可躲便偷偷藏在她家,被赵氏发现,以为她对赵连樨有所图谋,毕竟身份实在不匹。
槿莅也知自己在赵氏心底印象败坏,抑无需顾及形象,但她说话还算得上客气,“不管您相信与否,我并未看见过他,也定然不会将他藏起来,你无需在此大费周章,最终徒劳无果。”
话毕不顾赵氏反应便揪着秦良的衣袖硬生生闯过对方半边身子。
赵氏被撞得身形趔趄,她何时受过此等糟心气,愤然怒目,便开始口遮拦起来,“你就是没爹娘教养,才这般粗俗野蛮,从前不要脸勾引繁家小子,如今人家飞黄腾达不要你,便又勾搭上野男人,还想沾染我儿子……”
槿莅并未走远,且赵氏声音尖利,自然一字不漏地入了耳朵。
她背着身子,顿然停下脚步,垂下的手紧握成拳,揪着秦良衣袖的手始终未松。
“赵夫人无需在我这逞口舌之快,还是快写去找您的宝贝儿子,慢了恐被人争抢了去。”
槿莅承认,方才听到那些毫无分寸的话时,想撕烂她嘴的心都有了,但是她只摇了摇头,同秦良回了家。
已至七月初,朗荷村依然泛着暑气,槿莅未去帮舅舅家干活,不知从哪找出一本书,坐在檐下细细品读。
“还在生气?”秦良站在门边,低声问她。
“生什么气?”槿莅未回头,语态茫然。
“你已经许久未翻页了。”秦良目光路过她墨黑的发丝和白皙的后劲,又滑过她清晰的下颌线,依旧没能看清书中内容。
槿莅站起身来,秦良只听‘撕拉’一声,随后手里便多了一本书。
确切来说是两张纸。
这本书只有最后一页,现已被槿莅撕了,便只留下封页战战兢兢,唯恐祸降其身。
秦良:“看一页撕一页?”
槿莅入了灶房烧晚饭,秦良随后跟之。
时间悄然飞逝,秦嵇收到秦良的来信时,刚从老祖母的院里出来。
展信阅后便去了家族祠堂。
祠堂内烛火通明,颤颤巍巍跪着一男子,他垂眼看见面前的厚底皂靴,气息颤抖瞬间便软瘫在地。
他的半个肩头都被血浸透了,膀子上徒然显现骇人的血窟窿。
“秦赢何时回来?”秦嵇面色映在透亮的烛火下,冷如寒冰,他的脚落在男子的手膀上使劲碾压着。
那人承受着钻心的痛却不敢叫唤,因为他知道,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二少爷说,半月便归。”短短八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是秦赢的贴身奴才,若违背主子的命令,抑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不知道,秦赢勾结膂山恶鬼,这事若让建宣帝知晓,他纵然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你便在此好好祈求,他能早日回来。”秦嵇丢下这句话便拂袖出了祠堂。
书房内,秦嵇并未按照秦良所说,“平安到达,无须记挂。”,而是派了两名护卫南下,前往白筇寺。
他于坐上问:“事情如何了?”
答话之人相貌平平,一身素衣无任何装束配饰,也未躬身抱拳,连句问候之语都没有,只长身立于案前。
“小少爷失踪不久后,膂山大当家便离奇身亡,消息不胫而走,膂山上下失了主心骨,人心惶惶,建宣帝趁此下诏,命脂州官兵上山,还派了八万距离最近的西北境军前往支援,誓要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膂山恶鬼成立时日久,人数众多却无一可收复,为保民之安乐,只得全部杀之。
建宣帝朱楫赫登基时,西北边境动乱不休,只怀武将军申鞅一人统领十万境军驻守,经过数年杀伐征战,才勉强打消了胡羌意图入侵中原的气焰,但也因此兵力削减,如今十余年过去了,西北境军已增至十八万,而怀武将军,也被敕封为一品护国大将军,同时西北边境再未发生过大的战役。
但此次一下便削减了八万境军,若胡羌突然入侵,申大将军恐怕难以抵抗,再者,西北境军已经有很多年未真正上过战场了。
“你就没劝谏过圣上?”素衣男子大了胆子问秦嵇。
“我为何要劝?”此时的秦嵇仿若换了一人,不似先前的狠戾与沉着,多了几分不符年龄的轻率。
素衣男子顿然语塞,深深地看了秦嵇一眼,方要开口,秦嵇似乎知晓他要说甚么。
竹简落在案几上的声音不小,素衣男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便没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