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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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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叩响门扉时,秦良正弯身捡地上碎瓷片。
“施主停下,莫要划伤了手,待小僧去拿扫帚清扫。”
收拾好一切,秦良对小和尚不是致歉便是道谢,而后远远陪同将人送出寮房。
槿莅从里屋掀起青竹帘栊探身而出。
“有趣吗?”返身折回,秦良于门槛处冷声问屋内人。
此寮房位于白筇寺东南角,地处偏僻,若非夜里寂静加之动静太大,断然不会惹人前往。
“无聊。”槿莅漠视对方,“茶盅又非我摔的,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她极其不雅地打呵欠伸懒腰,开口安排起来,“里屋的床不同你抢,但外面的矮榻归我。”
“你还想在此住下?”秦良愠怒,简直厚颜无耻。
对于他的臭脸槿莅仿若未见,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住这上哪?你拿我的银子买锦衣好马,还想让我夜宿郊野?”她深感表示,没有此番道理,做人不可断人后路。
这事便如此草率定下了。
待两人盥洗入睡,秦良也未曾辩驳,对方给的一子碎银根本买不起这身衣服,还莫说那马,故此他并未用,尚还存携于身。
隔着厚厚的竹壁,两人卸下满身困倦,白日里的警戒与防备不觉也少了几分。
因而在彻底入梦前,达成了一个协议。
这事不知是谁率先提及。
槿莅袒露,一路追随实则好奇。
那日救他是因他心口的一颗红痣,那痣不同寻常,只针尖大小,酡红艳色,似人为所致却又根生于心。
她未敢坦诚在对方昏迷时,按其胸口搓拧了小半个时辰,就差没将其心口的皮褪下。
男子的声音从竹帘内传出,情绪难辨,问她可是识得,槿莅矢口否决。
秦良也吐了真言。
他乃当朝相爷之养子,府中人多,上是康健的老祖母,还有几个叔伯婶子,平辈就是五六个姊妹弟兄,莫说下还有一众堂侄。他虽姓秦,却非秦家已出,自然比不上原生主子,再加自己之常行言不妥,得罪了二房里的二公子,让其被老夫人杖责三十,关了祠堂两个月。
此次外出,实乃避难。
对于他先前扯谎,槿莅并未往心头去。
夏末的白筇寺清风尚且温柔,寮房外簌簌声低吟,轻哼着夜的小曲。
秦良答应槿莅同她回朗荷村。
槿莅答应秦良替他保守身份,以免遭仇人追杀。
此协议多少有几分牵强,却意外正中二人下怀。
而后终是难抵困顿,瞬然入眠。
千里之外的京城——
更深夜残,万家烛火熄,唯有相府内堪堪亮有一盏,灯花煌煌绰约。
相府书房内,男子夜行衣扮相,对坐上之人拱手抱拳,恭敬禀报道:“冯邕出现在了西境边界申大将军的营帐内,跟着小少爷南下的影卫被人暗杀了,陪同在旁的护卫皆身首异处,小少爷不知所踪。”
“还有秦赢数日前让人顶替,自己悄然离开祠堂,往西北而去了。”
坐上之人便是当今丞相秦嵇,年过大衍,眼角面庞清晰可见岁月刻画下的痕迹,虽面相亲和,却无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微扬手,男子直身出了书房,瞬间隐于夤夜消无影踪。
他对黑衣人口中讯息似乎并不感兴趣,只于案碾墨入画,画中女子生的极其精致,韫色仙姿不似尘间人,腰间饰一雪青琉璃坠子,引人入目。
不知时至几更,书房内灯火顿熄,漆黑静谧无丝毫气息,人与书案之上的画作一同消失不见。
次日晨曦微露,天边山前泛起瓷釉般的青白色。
如槿莅所说,白筇寺的确适宜观景,春夏满怀冉冉幽香,若逢腊月飞雪,悠悠扬扬便漫山岭栖苍篁,寺檐垂着冰箸,溪前结了霜烟,再于寮房熨上寒炉,院中围炉把话,或煮酒或烹茶,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秦良只想便不忍感叹,自己生来命薄没这般好的福气。
也无此心性,无此闲情逸致。
他早早给主持拜了辰安,而后向他提及离开一事,并告知家父已然知晓自己此行无需再向京汇报,若家中来人亦无需留之。
主持应下,问他何日启程,旁的并未多言。
他说今日便走,却花了早半天游白筇寺。
领路的小和尚听他叹惋,回头问:“施主可是遇了烦闷之事?”
秦良摇头,似无话找话般问小和尚,“在下看这寺内尽是成片的楠竹,唯独我住的小院中是不常见的金镶玉竹,为何?”
谈及此事小和尚莫名兴致盎然,欣然开口解惑,“施主有所不知,这金镶玉竹非寺中僧人所种抑非自然生长。师父的旧友曾在本寺居住过一段时日,这竹子便是他种下的,从前才几株,如今无需人照料便都丛林了。”
秦良思绪神游,只捻取了话中的只言片语,随意开口道:“那应是个妙人。”
“是啊。”小和尚深感赞同,“只是颇为遗憾,小僧入寺时那人已经离开,故未曾得见,听师父说,是去边境做大将军去了。”
“大将军?”
……
白筇寺外不远处的小径旁丛篁英姿玉润,槿莅却无心赏之。
她坐在石头上等了秦良好几个时辰,直至阳光透过密密竹叶映在身上,才见秦良踩着满地斑驳碎阳,浮光掠影而来。
等得她肚子都饿了。
这人好过分。
道个别竟需这么久,说不是有意为之很难令人信服。
“等到了镇上,给你买好吃的。”
秦良穿着昨日那身藏青色的交领窄袖长衫,银冠束发,锦带束腰。
槿莅站起来,刚好到他下颚。
“什么好吃的?”内心经过一场惨烈地天人交战,槿莅决定没必要同他计较。
罢了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良说:“桃花面和腊驴肉。”
“哦。”槿莅语气平平,心底呐喊:那就更没必要计较。
“昨日的马呢?”
槿莅想快些到镇上,秦良未料到姑娘惦记着马。
“留在白筇寺了。”他问:“要那马儿作何?”你不是会轻功么?何须劳累马匹。
可那轻功槿莅一人使尚可,若带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再加之她昨日奔忙一夜,毫不夸张,两人定然死于半路。
槿莅于心底暗叨了数句‘知足常乐’后,才同秦良上路。
到乌绸镇时已日上中天,槿莅又累又饿,手臂竟不自主地抬至身旁人的肩膀,撑着身子做短暂歇息。
秦良身体微震,半边肩膀不大自在,身形轻移……移不动,叹气作罢。
两人入了一家酒楼,槿莅得偿所愿,走了一路终于吃上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你不饿吗?”槿莅吃得津津有味,见对坐之人无甚食欲。
“我于寺中用过了,尚且不饿。”秦良低头放下筷子,悠悠然开口。
用过了,尚且不饿?
槿莅仿若听了巨大的玩笑话,面容呆滞,如鲠在喉,口中之食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这桃花面半点儿也不香了。
娘亲寻他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气死自己的女儿么?
果真世间难解,人言难解。
“店家,再来三份腊驴肉打荷带走。”槿莅吃完,毫无顾忌地大方扬声。
随后将手伸至秦良眼前晃了晃掌心,后者着眼她的手掌,又转眸看桌上空空的碗盏,不明何意。
槿莅面带愠色,尚不解气,“还钱,昨日还信誓旦旦,今儿倒忘得干净。”
秦良明了也不犹豫,伸手从束腰间摸出碎银递还予她。
槿莅冁然而笑,昂头出了酒楼。
回朗荷村的路上,二人协商着又买了一匹马,花的全是秦良的钱。
起初打算买两匹的,但槿莅摇头说没必要,秦良稍加思忖点头附和,姑娘应是不屑骑马。
然就看着槿莅利落翻身,上马后垂首看他。
秦良:“……”
槿莅颦眉,清亮的双眸里满是疑惑,“愣着做甚,上来。”
槿莅想,他若是不屑同骑便将他捆绑于马上,但秦良非常的识时务,没给她施展拳脚的机会。
西风侧耳,一路驰骋至朗荷村时夕阳欲跌入山后,余晖残霭正在暮色降临前渐渐消弭。
槿莅牵着马在前,秦良手提腊驴肉在后。
两人尚未踏入院中,便听从里传出伤痛欲绝的孩童抽泣声。
秦良侧头看槿莅,对方微愣片刻便将马缰绳扔给他。
槿莅入院便见男童单手环膝蹲在青榔木下,另一只手拿着木棍在地上画圈圈,小身板一抖一抖的,实在是可怜。
但若说他当真难过,却还有心情玩儿。
男童听到身后马的咈哧声,慑然一惊站起来,堪堪比槿莅腰际高,却还跟三岁小童般,一言不合就耍无赖闹脾气。
“孟吉又不听娘亲话了。”槿莅使劲揉他的发髻,将他的头发揉得跟个鸡窝似的才罢休。
“表姐放手。”孟吉挣脱魔爪揉了揉乌黑黑的眼,“你不是跟着臭男人私奔了?回来作甚。”呜咽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槿莅的手臂被拧了一下,她吃痛躲开,不忍呵斥:“你抽什么疯?胡说八道些甚,哪来的臭男人。”
“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孟吉说几字便控制不住打一哭嗝。
而后抬手指着槿莅身后之人愤愤不平,瞪眼如视仇敌,“那不是臭男人是什么,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表姐不要我了。”又开始无止休的抽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好不心酸。
而他口中的臭男人,早就拴好马从门角取出钥匙,开门后懒懒散散地杵头歪坐着,看这一场无比幼稚地交谈。
跟回了自己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