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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 121 章 ...

  •   这当口的,慕迟夜已经渐渐有了些意识。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一切,看着玄学界诸天骄俱舍了佩剑布下剑冢,看着左言湫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而缓缓停摆,看着他慢慢醒来,看着他寻到慕迟夜出身的慕氏与那被救下的柳氏少年……

      左言湫将自己的山让与慕氏,叫他们镇守封印,又带那柳氏少年寻了处隐蔽青山,教他开宗立派,并赋予其特殊屏障,以延续这个秘密——毕竟这封印并非一劳永逸,还需得过一段时间寻一位身怀龙气者去殉这大阵。

      那柳氏少年并未延续曾经的天下第一氏族柳氏的名头,而是为自己的宗派取名,叫河阳氏。
      河阳氏初成气候之后,左言湫便该走了。

      他离开那日是个阴雨蒙蒙的天气。柳氏少年在山脚送他,临别之际,忽然问:“不知左先生欲向何处?”
      左言湫沉默片刻,只道:“不知。”

      那柳氏少年目中带着点淡淡隐忧,不知是否看出了那时左言湫自己还不曾觉察的几分了无生趣之意,闻言道:“倘若不知,不如左先生亲自守护这秘密,可好?”
      左言湫微微愣了下。

      便听那柳氏少年道:“河阳氏再如何森严,也终归是人,是人便会有纰漏之处。封印不可出现任何闪失,我思来想去,还是左先生亲自顾着为上计。”
      左言湫思索片刻,应了下来。

      那点了无生趣之志便暂且停了。他从此游荡于世间。看遍人生百态,尝遍辛辣酸甜,神明曾迷茫于当年那人牺牲自己而选择拯救这样的苍生是否值当,但终于他也对于这人世生出了眷恋来。

      他于世间游荡,除了为慕迟夜的叮嘱之外,从此又多了一个原因。
      而春去秋来几遭,某日,左言湫终于又听到了天道的声音。

      彼时他方才除尽一只妖魔。他付出了右臂不能动弹的代价——毕竟右臂那道伤太狠以至于分去的灵力也最多,运用灵力左言湫常常先由右臂上抽取。
      他应付过了热情的乡里,对着天空微微笑了下,虽然依旧没什么生机却终归不存死意:“何事?”

      天道踟蹰半晌,天空中云浓浓的滚着,半晌缓缓散去,天道只道:“无事。”
      左言湫却猜到了天道想要做什么。他需要他再不碰触人世,毕竟在人世间怨气太容易寻到他进而污染他了,而倘若左言湫被污染,与他同根同源的天道自也讨不了好去。

      严重的,甚至能叫这世界崩溃。
      天道能对他心软,但左言湫自己不可以。他因此封印住了自己。

      再后来……再后来,左言湫便成了慕迟夜见过的模样。
      春去秋来,直到三百年前。

      那时候发生了一桩意外。当时的身怀龙气者楚帝生了异心,再不复心怀苍生之志。龙气本为滋养苍生而出,它所选择者往往是日后最大可能成为人间之佼佼者的。这些人若不曾成为佼佼者龙气并不会抛弃他们——毕竟那只是个可能性——但倘若他们失了心怀苍生之志,龙气存在于其身上滋养不到苍生,便会另择宿主。

      另择宿主往往是很仓促的。在慕北望之后天道立下规矩,生来便龙气加身者若无世外之人引导不得入玄学界,楚帝算一桩由种种极小概率巧合叠加出来的意外,而另择宿主的仓促由造就了宋桢的意外。他并非生来便怀龙气,是龙气由楚帝身上剥离之后仓促附身的。当时附近只有他,龙气于是只好择了个玄学界中人。

      这千百年来第一桩龙气转移的奇事,也叫那封印生了些变故。
      龙气毕竟空荡无依的游荡了一回,散了许多,于是宋桢投身时终归是叫那封印弱了些。当时乱世已过,兼左言湫多放了些血,于是不显,但当乱世再逢之时,那封印上却生了道勉强能叫小股怨气挤出去的裂痕。

      那裂痕很小,被发现的又及时,于是没有造成什么灾祸。但左言湫将裂痕封堵时,并不曾发现,有一道因有他血液的庇护而勉强于怨气中存货的灵魂亦苏醒过来,挤出了那道裂痕。
      于是,当他再一次去寻那身怀龙气者时,他看到的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时正是阴雨天。左言湫撑着伞慢慢走过去,在看到那少年面孔的霎那生出一阵恍惚般的眩晕,几乎失手将伞落到地上去。但他终归拿稳了伞。
      他甚至因为情感的封印而并不知自己那一瞬异样代表着什么,只是站在矮墙之后,在绿荫掩映下望了那少年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算了吧。他当时茫茫然的想,算了吧。

      自己游荡这千百年也早活够了。况且他再无法忍受慕迟夜在他面前再死一回。反正慕迟夜已经忘了他,反正那怨子只差一二回殉阵便可以被消磨殆尽了……算了吧。
      他下定了决心,将责任交付与慕迟夜,而将慕迟夜的责任担过来。

      左言湫早知道自己也可以是那块殉阵的材料了。他曾经是极相信慕迟夜的,于是他从不曾怀疑。但在慕迟夜死后的那次放血中,他便已发现了,慕迟夜骗了他。
      骗他作甚呢?左言湫当时想,空茫茫的有些想笑。当时的他,恐怕慕迟夜将一切都排列出来,也不见得能想到去替慕迟夜死吧。

      神明终于生出了情感。只是这代价神明不想承担。
      他大抵是对于自己稍有误解的。如今,他又一次将情感封印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替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

      他只轻飘飘的落下了这个决定,仿佛理所应当、本该如此——而并不需要任何情感来支撑。
      左言湫落了决定之后并不曾马上出发。那封印还可以支撑,他于是便静立于那处阴影中,望慕迟夜每日两回的路过那路口,望了许多天。

      封印还没有到极限。但忽一日,慕迟夜没有再出现。
      很难想象左言湫那一刻的心情。那是这两百年间左言湫唯一一次略有变色。他使了许多重法子,舍了右臂,舍了左眼,又几乎舍了自己身体中一切暂时用不到的地方,才探查出慕迟夜所在,并赶了过去。

      他探查到时已几乎舍无可舍了。但望到自己探查的地方左言湫依旧咬咬牙再使了一部分灵力过去。还有什么地方能舍呢?四肢几乎舍尽了,五脏六腑只余下心与小部分肺在工作,勉勉强强叫他不至于立刻昏过去。右眼?不行,他还得看一眼慕迟夜。脊椎?也不行,他还得站住了。

      那便左臂吧。
      他那时候手中拿着伞,双腿已经没有灵力流通了,唯互相支撑着使用巧劲让自己勉强立住。赶到用的灵力叫他的左臂也渐渐脱力,见到慕迟夜之后,他的手终于彻底松了,伞落到地上。

      左言湫只望着慕迟夜,仿佛最后一眼般,执拗,且不知为何执拗,只道:“你要作甚?”
      慕迟夜看到他,面上似乎飞快的闪过了一抹愕然,但他旋即便微笑起来,指了指井口,轻声的:“我要你自由,先生。”

      那一个微笑中混着极浓的懊悔与极深的喜悦。他喜悦于左言湫爱他,虽然左言湫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爱他;他也懊悔于左言湫爱他,他终归是将左言湫拉下了神坛,并送不回去。
      左言湫已经动弹不得了。过度透支的灵力叫他视野都开始模糊。他只望着慕迟夜,执拗的、轻声的道:“我不要自由。我要你活着。”

      身怀龙气者的进入很显然叫怨子暴动了。怨气一波波翻涌,前一代的龙气肉眼可见的衰弱下来,这个封印提前撑不住了。
      慕迟夜于是再没有时间同左言湫说些什么。他只含着些眷恋的望了左言湫一眼,又很郑重的道了句:“谢谢你。”便顺井沿一跃而下。

      左言湫身体内停摆的脏器也再支撑不下去,他眼前缓缓暗了下去。
      左言湫醒来时,他已经“自由”了。

      每一位身怀龙气者临死之际都可以许下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倘若左言湫能够完成,天道会暂时放宽些他的限制允他完成——这是个不成文的、其余七君都不知道的规定。
      不知道慕迟夜从何处猜到了,并利用这规矩为左言湫寻了段自由。

      这“自由”——灵力的限制又放得宽限些、叫他能够与天下人接触并建立联系——其实很是来之不易。慕迟夜这个愿望几乎是归于“不可完成”那一类的,是天道念及游荡的怨气已经极少而网开了一面。

      慕迟夜在井底那么多年到底不算白呆了,虽则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但偶尔的醒来已经足以叫他琢磨清楚自己的计划。他撕开左言湫堵住的裂痕,并在其上上加了道筛选阵法,于下一代需得牺牲的身怀龙气者出现之前,终于唤醒了井底所有灵魂,并带领他们逃之夭夭。

      轮回早没了他们的位置。他们于是投入契合的死胎中,而后被孱弱的死胎封住记忆、封住灵气——
      再悄然张开眼,向这崭新的世界投去崭新的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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