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玫瑰成灰

3、第三章

　　一•三
　　周公馆

　　包着羊皮的大菜台上铺着勾花的台布，吊灯的黄色灯光柔柔地撒在上面，让黑色的桌子温柔起来。周太太坐在台子后头，面前的法蓝瓷餐具亮闪闪的。青和黛面对面坐着，周太太有些胖了，当年娇好的面容便有些变形，在深紫色旗袍的映衬下面，脸似乎太过于苍白。然而她是笑着的。
　　夹一筷子清炒蟮丝给黛，又给了青一勺荠菜冬笋，“现在要王妈作个菜可是要用求的。今天是难得，她老先生有时间有兴趣来赏了我们。”周太太说。
　　王妈是周太太的陪嫁丫头，一辈子也没有结婚，对周家自是忠心耿耿，所以周家早几年来香港时，便带了她过来。
　　黛也笑：“她也是贵人事多，从上海就带了她一个过来，什么事情都要她操心着，自然忙不过来。妈要是怀念那些菜，早应该把原先上海的大师傅带来才是。”
　　青接口：“太子台附近倒是有家上海馆子，妈可有兴趣去尝尝。”
　　周太太给儿子乘了碗豆腐羹，“我吃什么都成，倒是你，听佣人说，你这几天头更痛了？”
　　青脸色微微一敛，“那倒也没什么，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你以前左手还有力气，现在呢？怎么叫和以前一样。”黛一皱眉，“妈，我是要告状呢，宁让哥动手术，可是他倔得很。”
　　周太太一脸忧虑：“你上次被日本人的流弹打到，已经把妈妈吓得半死，我只求你平安活着，该动手术就快点去，就不要再拖着。”
　　青右手捏着自己瘦弱的腿，脸上却还是微微笑着：“我知道那次没死，已经是运气超级地好——”
　　忽地听到门口一阵嘈杂，闹哄哄的广东话里头夹了王妈的苏州话，周太太的眉头一皱，平时不显的鹰钩鼻子就显了出来。她拿了桌子上的银勺子敲敲盘子边，王妈便慌忙答道：“太太，有个日本女人，偏说认识我们家的人，一定要进来！”
　　黛扯下餐巾，青却已经开口：“我去看看。”示意黛推自己出去，黛见他坚持，便替他拿开了餐巾，推他去了门厅。
　　门口闹哄哄的，一个穿绿色洋装的女人正拉着王妈喈喈呱呱说着什么，见青出来，忽然停了，只怔怔看着青，忽然就跪下了，哭着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黛的脸色变了变，正要把青推回去，青却问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女人哽咽着，不说话，只看着青，似乎已经认识了青千年万年，青却被她看得一脸迷茫。
　　半晌，女人才用极其拗口的中文说：“我叫鹰司美佳，我是日本人。我到香港来找我的丈夫。”
　　黛道：“我们这里没有日本人，你可是认错了人？”这回却说的是英文。
　　美佳俯身向下，“这位先生可是日本人，他就是我丈夫。”她的英语很流利却带着奇怪的腔调。
　　黛挡在青面前，用极快极严厉的英文说：“这里并没有小姐认识的人，请离开吧！”
　　美佳却站了起来，几乎要到台阶上去拉青的轮椅，脸上眼泪是狼藉的。众人被吓住，忘记去扯住她。不防看见一个身影扑到了青身上，却是周太太。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嘴唇颤抖着，脸色煞白：“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儿子。”手大力捏着青的肩膀，手指陷入青的衣服里头，指甲现出苍白的颜色。她的眼神和之前的清晰干净判若两人，散乱之中带着迷乱的颜色。青无力的右手从腿上掉下来，却用左手拥住了周太太。
　　周太太却推开了青，“你不是，你不是！”她说，眼睛四处搜索，“我说过，日本人的炸弹……儿子不要出去……”“炸弹来了，日本人来了……”
　　周太太发病的时候，不认得任何人，只认得青。她抓着青的手，叫着“儿子，儿子”，用的是上海话，听上去便是“腻子，腻子。”声音尖利，一直扎到人的耳朵深处。
　　黛上去拉着周太太，护着青。周太太却反过来抓住青，死不松手，几乎是用掐的。青被掐得透不过气，一脸绯红。
　　黛一迭声叫着“快找宋医生来！快把太太的手拉开——当心大少爷——”没想到周太太的气力却极大，几乎把青从轮椅上拖下来。幸好王妈已经带了几个力气大的女人从后面抱住了周太太，把周太太半拖半抱地拖到了里面。
　　美佳显然被惊吓到了，苍白布满泪水的脸上一脸惊愕。
　　黛皱着眉望着她，“你走吧！我们家顶讨厌日本人，以后你不要来了！”
　　周家雕花的门在美佳的眼前轻轻合上，美佳一个激灵，上去推的时候，已经纹丝不动，冰冷入骨。她用手去敲门，那雕花却似能吸收一切动静似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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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我回来了。
过去的一年，不想说什么了，只想说，能写点东西，好快乐。
去年能留下来的是三个剧本，如果在上海的同学年底可能看了《白骨精列传》还有《真实的谎言之巨星陨落》还有《在床/上》。反倒是这里荒芜了。
加油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