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游鱼》春阴垂野

35、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心仪的公司招寒假实习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渔投递了简历。

　　没想到顺利拿下offer，成功入职。过年前夕才结束实习，好在今年过年不回老家，免去了路程的奔波。拿到工资，她请家里的4位长辈到饭店吃团圆饭。

　　明亮的大厅座无虚席，节前的喜庆随处可见。

　　中式的桌椅典雅大气，握着实木扶手，奶奶笑道：“跟着孙女沾光，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

　　爷爷跟着一脸骄傲，“爷爷还要多活个几年，好好享享孙女的福。”

　　向渔知道他们开心，没有一点羞涩腼腆地自夸自卖：“那可不，你孙女可厉害了。以后肯定能赚好多好多钱，领你们两个老头老太太环游世界去！”

　　爷爷奶奶笑得眯眼。

　　向母吃味：“妈妈呢？”

　　向渔挪了挪椅子，抱着妈妈的胳膊，乖巧地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当然也要去呀！”

　　她看了眼对面的爸爸，悄悄对妈妈说：“我们去意大利，那里好多帅哥。”

　　向母被逗笑了，点头，“行，妈妈等着。”

　　听力尚可的向父从鼻子里哼声，“没大没小。”

　　向渔眨巴眼，“不过我觉得，爸爸是最好的，什么帅哥都比不上。”她对妈妈使眼色，“妈妈，你说是吧？”

　　妈妈瞥了下装作完全不在意，却连最爱的酒上了都没注意到的丈夫，好笑地点头。

　　向父眉头往上拨动，又很快压下来，“酒来了，小酌几口。”

　　父亲的掩饰太生硬，母女俩偷偷笑。妈妈摸了下向渔的脸，满是宠爱。

　　向渔就是家里的开心果，从小到大，把家里人哄得乐呵呵的。爷爷奶奶脸上的每根皱纹都异常慈爱。

　　“老哥，家庭氛围真好。”

　　挨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都微胖，面相和善。向父侧着身，谦虚道：“见笑见笑。”

　　向渔大方地冲叔叔阿姨微笑。正值青春年华，女孩明眸皓齿，精神气儿足，很受长辈稀罕。

　　叔叔眼神异常柔和，接着叹气，说：“我们也有个女儿，前段时间出嫁，这心里啊，总空落落的。”

　　向父：“她还小，结婚还早。”

　　“养女儿总有那么一天的。”
　　叔叔语气里是对已经出嫁的爱女的不舍。

　　简短几句结束攀谈，菜已上齐。

　　向父夹起一块肉，放到嘴边又没吃，搁在碗里，“向渔。”
　　爸爸很少喊她大名，一喊就是要讲正事的节奏。向渔咽下口中的食物，倾耳。

　　“你还在上学，主要任务是好好学习，当然爸爸也不是老古董。20岁了，可以谈恋爱。”

　　向渔点点头。

　　“找对象要注意甄别，起码人品、三观不能歪，再就是要门当户对。”

　　向渔重复：“门当户对？”

　　“不要觉得爸爸封建，这千百年留下来的东西，肯定有道理，”向父说，“咱们家不算有钱，不去找那种大富大贵的，一般般的就行。”

　　“你以后工作也在这边，那他至少得在南榕有车有房，工作稳定，不负债，经济相对宽裕。”

　　“学历什么的更不用说了，起码是一个层次的。”

　　见丈夫越讲越严肃，向母忍不住出来说话：“你以为女儿是傻的呀？”

　　向渔却笑不出来。

　　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想的是：他几乎完全不符合。

　　-
　　农历新年过，春风吹二月，然后迎来盛夏。
　　结束大二的最后一场考试，向渔跟室友在校外聚餐庆祝。

　　是一家露天大排档，物美价廉。吃到七八分饱，吹着风，吵闹的背景莫名有种宁静。

　　“真快，大二都结束了，”欧米托着腮，感伤，“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有这样简单快乐的日子。”

　　“大三是个分岔口，工作还是读研，好迷茫。你们打算干什么？”

　　“没做好进入社会的准备，估计会读研。”
　　“我考公，安稳平淡过一辈子也挺不错的。”

　　“鱼鱼，你呢？”

　　向渔刚在看手机，被cue到抬头，迅速回答，“读研。”

　　打算读研的寝室长一脸认真，“你要去哪所学校？我避开。”

　　闻言，向渔捂着胸口，脊背微弯，双手捧着一颗心，极为受伤，“到底是不爱了。这世上大抵是没有真正永久的爱罢。”

　　演戏互损是寝室的老戏码了。
　　寝室长如出一辙地还回去，拱手：“鱼鱼大人，研究生再跟你一起卷，要卷成麻花了。我还想再多活五百年。”

　　向渔幽怨：“讨厌！”

　　旁边看戏的俩室友笑得不行。

　　“不过我可能会去国外留学。”

　　向渔随口一句，嬉笑中的几人愣了下。

　　“啊？”
　　“还没确定啦，”向渔开玩笑道，“室长，争取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哈。”

　　室长：“先谢过了！”

　　欧米问：“你怎么想到要去国外啊？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

　　向渔想了会儿，乐观道：“我适应能力应该蛮好的。”

　　寝室里话最少，但一开口就击中要害的老三出声：“你们没发现一个事实吗？”

　　“太简单的事对鱼鱼没吸引力。”

　　欧米和室长恍然大悟：“对！”

　　三人目光炯炯，向渔辩解：“倒也没那么夸张……”

　　没人听她讲什么，那边三个人讨论起来。

　　“学校大牛招助理，才大一，她就敢莽上去。”
　　“打比赛，越厉害的对手她越亢奋。”
　　“还有件小事。去年寒假，鱼鱼的实习机会是邓松庭帮忙争取到的。一般人早对这种男人有好感了，她反行其道，闷闷不乐了一周。”

　　她们说得聚精会神，向渔压根插不进去话，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存在感，“我们该回了吧？”

　　没人理。
　　听着她们一件一件地数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她起了鸡皮疙瘩，默默去前台把账结了。

　　回来坐下，三人终于结束了那个话题。

　　欧米道：“别忘了发个群收款。”

　　向渔说：“我给吧。”

　　大家都是学生，出来吃饭都是AA制。
　　欧米问：“发财了？”

　　向渔提包，灿烂一笑，“我收到千谊的录取通知了。”

　　肩膀一左一右地搭上胳膊，她踉跄了下，听见耳边室友的欢呼。

　　“我靠，好牛！”
　　“恭喜鱼鱼！你好棒！”

　　*
　　在CBD的办公楼里做着最脏最累的dirty work是一种什么体验？

　　向渔表示，累觉不爱。

　　写不完的文件，看人下菜的同事，没完没了的对接，一切都让人厌倦。
　　有时候下班，天色早已漆黑。她走在大街上，会思考活着的意义。

　　一旦毕业，她就要过这种生活吗？
　　向渔没去深究这个深奥的问题，实习结束后，她回到久别的故乡，暂时远离城市。

　　乡镇里的客车一般不进站，在路边就把乘客放下来了。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耐热，空调风扇也不敢多用。而南榕是出了名的火炉，早回乡避暑了。

　　岔路口那儿，向渔看见他们站在树下，像以前高中那样，拿着个小零食来接她。

　　熟悉的街道，慈爱的爷爷奶奶。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她长大的地方。
　　她对这里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向渔感觉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舒适的讯息。

　　晚上，爷爷奶奶跟几个老朋友坐在门口乘凉。人手一把蒲扇，聊着稀松家常。

　　唐晓雪站在坝子下面等她，好久不见的好友互相招着手，笑容收都收不住。

　　时间慢了下来，再没有催人的DDL。闲下来看云看水，逗逗邻居家的小狗，治愈悠闲，一扫实习带来的疲累。

　　在外地上学，故乡从此只剩夏冬。再不舍，也该走了。离开云水镇的前一晚，她跟唐晓雪手挽着手再逛一圈故乡。镇里不大，能基本走完大街小巷。

　　再次路过这间茶馆，同以往的通宵达旦相反，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这是应鸣生家开的店，唐晓雪早就发现，向渔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往里探头。明明很在意，却要装作是余光不小心瞟到。

　　又一次抓到向渔投往应家茶馆的视线，她有些慌乱。一瞬之间，好友定定看着她，说：“就算是普通同学，适当关心也是可以的吧？”

　　唐晓雪回答了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应鸣生妈妈结婚了，去年腊月底办的酒席，搬去县城生活了。这房子留给应鸣生了，过完除夕他就走了，房子也就一直空着。”

　　短短几句话，向渔花了好一会儿去消化。
　　她不过是一年没回来，但好像已经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她抿着唇，心口盘旋着那句“过完除夕他就走了”。
　　欢天喜地的日子里，门外鞭炮声声，欢声笑语。门内安静清冷，他垂着头，背影伶仃沉默。

　　良久。
　　唐晓雪听见旁边闷闷的一句：“哦。”

　　第二天，唐晓雪送向渔到县城乘高铁，下午三点的车次。空余的几小时，在旅游的胥雁归来，三剑客终于凑齐一桌。

　　她们原本约定来个校园游，但暑假期间学校不给进。只好将就在校外找个店坐会儿，好巧的是，高中那会儿的奶茶店依然在。

　　店面翻修过了，更符合时下年轻人的审美，简单又花哨。饮料品种也与时俱进，不过向渔还是偏爱金桔柠檬。

　　老板亲自把饮料给端上来的，似乎还记得她们，还另送了一碟小食。

　　三人道谢：“谢谢老板，生意长虹啊。”

　　老板笑着：“还行。你们几个小姑娘越来越漂亮了，都没敢认。”

　　谁都爱听夸奖，三个人笑起来。
　　中间的姑娘皮肤很白，相貌倒没变多少，顶多褪去了些稚嫩。气质变化最大，是那种出去见过世面、历练过后的从容不迫。

　　老板咂舌，那小子还怪会选的。

　　看到老板欲言又止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下的纠结，向渔直觉是冲自己来的。她问：“有什么事吗？”

　　“有个八卦，想满足一下。”

　　老板拖了把椅子加入她们，人还没答应，他就迫不及待要问出口了。

　　向渔猜到什么。她读高中的三年，应鸣生在这里做了两年半的兼职。

　　唐晓雪把昨晚的事儿告诉胥雁了，她们有点担心向渔，考虑着要不要替她婉拒。

　　出乎意料，向渔问：“什么八卦？”

　　“你跟应鸣生在一起过吗？或者说，他跟你表白过吗？”老板讲起往昔，“一直都知道他有个暗恋对象，瞒了三年。出去闯荡社会前，忽然来我店里指着你的照片坦白。”

　　老板还记得，那是高考成绩出来不久的一个下午，阳光很烈。少年侧脸染着鎏金，沉静的眼眸停留在那面飘扬的旗帜上，说：“这是我喜欢的人，她叫向渔。”

　　旗帜上印着当年学校的状元之星。
　　一个高考市状元，一个职高生，老板并不觉得这样两个人能在一起。然而应鸣生那时像是确定了一生要追随的事业，坚定而又意气风发。
　　应鸣生给他种感觉，他会做到。

　　老板好奇心真的很强，直勾勾地盯着向渔，却见她猛地站起来。

　　桌上剩的三人都吓一跳，向渔对老板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她如一阵风，走出店，唐晓雪跟胥雁赶忙追上去。

　　“鱼鱼，等等我们呀！”

　　向渔一路奔跑，此刻的快活要形容的话，应该是，想要很久却没买的东西送到手上了。

　　-
　　应鸣生接到向渔的电话是懵的，听筒里传来她的第一句话，他更懵。

　　她说：“应鸣生，我在北阳高铁站出口，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