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山手

7、第 7 章

　　徐小宝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把衣服穿好，这里是赵苗临时找的一个出租屋，没有空调的房间即使不透风也冻得人直打寒颤，更何况徐小宝出了一身冷汗，他预感自己会感冒，看着胸口和手肘肩膀的伤口，还有后背看不见的擦伤，他想感冒也好，至少暂时有理由躲开居珩几天了。
　　他是一路走回家的，到家已经是后半夜，好在今天居珩不在，徐小宝舒了口气，心里又有些隐隐做痛。他不是没想过把赵苗的事情告诉居珩，不管居珩会不会找赵家算账，赵家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所以现在呢，他是该相信居珩还是该就死一搏？徐小宝连打了两个喷嚏，苦笑着去找感冒药吃。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进了被窝，带进一阵水汽，徐小宝刚睡没多久，疲惫地睁开眼睛。
　　“嘘……睡吧。”居珩小声说，黑暗中伸手搂住徐小宝轻拍了两下。
　　徐小宝重新闭上眼睛，他太累了，加上吃了感冒药，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居珩等人完全睡着了才打开床头灯，刚进门他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药油的味道，躺床上的时候就更加确定，即使徐小宝小心地洗了澡，但红花油的味道还是不可避免地遗留了下来，他调高空调，轻轻掀开被子，凑近徐小宝的胸口闻了闻，慢慢解开了他的睡衣纽扣，映入眼帘的是胸口一块青紫的痕迹，居珩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人为造成的伤害，很可能是拳击也可能是脚踹，总之要想自己撞成这样比较困难。居珩皱紧眉头，重新替他把睡衣穿好。半晌，起身给傅队发了个消息，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徐小宝感冒好了很多，只说话带了点鼻音，见居珩起来了，便状似不经意地问，“明天小年夜，你有空吗？”
　　居珩头也不回地回道，“应该没事吧，怎么了？”
　　“没……就是想过年了要不要一起去买点东西，你要是有事就算了，我自己去，呵呵。”徐小宝赶忙说。
　　居珩边刮胡子边从卫生间走出来，笑嘻嘻地说，“天大的事也没有陪你更重要啊！难得你肯主动找我，明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见。”
　　徐小宝垂眸笑了一下，继续道，“明天还要回我以前的出租屋一趟，房租要到期了，顺便……”
　　居珩听了直接拍板，“还租什么租，直接退了。”
　　徐小宝一愣，讷讷地问，“那我以后住哪？”
　　“还能住哪？当然是跟我住一起，等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咱们就接她去最好的康复中心，要是她不喜欢待在陌生的地方，咱们就接她回家一起住，如果你要是钥匙不想让她知道咱们的关系，我就先在你们隔壁买套房子，然后偷偷在你的房间开扇门，白天咱们是邻居，晚上一样能同居，嘿嘿，你说我想得周不周到？”居珩说得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好像他们就应该这样，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徐小宝抬起头，看着居珩亮晶晶的眼睛，弯起嘴角，含笑道，“我妈妈要找个贤惠乖巧的儿媳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说说，对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老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说出来，我做到你满意为止！”居珩放下剃须刀，作势要来抓他。
　　徐小宝笑着躲开，被居珩搂着腰摔到沙发上，居珩二话不说上来就扒他的睡裤，吓得徐小宝直往沙发下面躲，“砰”一声闷响，居珩被徐小宝踹下沙发，徐小宝赶紧蹲下身去拉他，见居珩捂着脑袋坐起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宝宝，我没事儿！吓唬你呢，别怕别怕啊！”居珩轻轻揉了揉徐小宝的脑袋，慢慢把人拥进怀里。
　　徐小宝僵着身体，好半晌才说，“今天能不能别做了，我怕感冒传染给你。”
　　居珩收紧怀抱，缓缓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驱车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
　　在网购已经十分鼎盛的年代，临近新年，超市里依旧人声鼎沸。徐小宝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几次险些被推车撞到，要不是有居珩在旁边护着，钱包都被掏空好几次了，居珩什么都没说，推着满满一车东西去结账。
　　两人出了超市门坐上车，居珩才问，“怎么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超市人太多闷？”
　　“没……”徐小宝勉强笑了一下。
　　居珩启动汽车，抬手揉了揉徐小宝的头顶，说，“不是说要去找房东吗？现在过去吧，然后带你去吃大餐。”
　　徐小宝突然按住居珩的手，喉咙发干，紧声说，“要不别去了吧，也不是特别急。”
　　居珩笑着回握住他的手，“不是说都约好了吗？咱们正好去把有用的东西收收，以后再不用去了。”
　　车子驶出停车场，朝城郊结合部的民房区驶去。
　　徐小宝紧绷着身体，心跳如鼓，直到远远看到一片低矮的屋顶，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停车！”
　　“怎么了宝宝？这儿不能停车。”居珩侧目疑惑地问。
　　徐小宝只是重复道，“停车！”
　　居珩无法，把车拐进民房前的一条小道停住。
　　车子熄了火，徐小宝抬手关掉广播，车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徐小宝短促地笑了下，尽量压稳声线，“你看出来了吧？”
　　居珩看着他，平静和缓地说，“你很紧张，如果你信我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徐小宝不敢看他，低着头紧握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指尖因充血显出绯红，他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居珩抬手把他的两手松开，握在手心，“我现在有些事不能对你说，但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爱你，你感觉得到。”
　　被突如其来的告白砸了个措手不及，徐小宝微微红了耳朵，他扣住面前的一双大手，用尽全力，郑重其事地说，“我相信你。”
　　居珩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地嗯了声。
　　只听徐小宝接着说，“前段时间，赵苗来找过我，给了我一盒烟……然后，昨天她又来了，她让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把你单独带出来，我，对不起。”
　　居珩气得牙痒，气自己的大意，也气徐小宝的“委曲求全”，他三言两语带过的过程必定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赵苗他了解，只是没想到赵兵急疯了敢把主意直接打到了居家头上，看来的确是按耐不住了。看着徐小宝视死如归的表情，居珩心软心疼心皱成一团，他微微抬起上身，把徐小宝拥进怀里，轻声问，“所以，你身上的伤是她打的？她还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怕，我会让她十倍还回来。”
　　徐小宝想到那个屈辱的小黑屋，闭了闭眼，摇头道，“她怕被你发现，没敢做什么，也就踹了我一脚解恨，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那就好。”居珩没有再多问，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警告道，“下次有什么事先找我，不要自己逞英雄，相信你老公知道吗！”
　　徐小宝无语地推开他，撇嘴，“你还是她正牌男友呢。”
　　“不是！”居珩立时反驳，随后又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事情过了，你就会知道了。”
　　徐小宝狐疑地看着他。
　　居珩眼睛一瞪，伸手弹一下他的脑门，“你把具体位置告诉我，我先送你回家，你在家里等我。”
　　“不行！你不能去！”徐小宝立刻紧张道。
　　最后居珩还是把徐小宝送回了家，并三令五申除非自己回来，谁来也不能开门。
　　居珩当然不会一个人去找赵苗，出了公寓，他立刻联系了傅队，刑侦队一直负责陈兵案件的队长派了一小队人蹲守在约定地点附近，接应居珩。
　　居珩好整以暇地推开出租屋的门，空旷的房间只有赵苗和她的两个保镖。
　　“哟，小公主怎么在这里？”居珩满脸惊奇地问。
　　“居珩！”赵苗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小人，骗了我这么久，赵家不会放过你的！”
　　“呵，好大的口气！我一没骗你财，二没骗你色，你倒是说说我骗了你什么？”居珩猛地甩上门，一步一步朝赵苗走去。
　　赵苗的保镖立刻一左一右护住她，警惕地看着走近的居珩。
　　居珩收起嬉皮笑脸，声线平稳低沉，“希望你能配合警方合作，争取宽大处理。不过在此之前，我和你有点私人恩怨，需要先处理一下。”
　　赵苗看着居珩阴沉的表情，下意识后退一步。
　　“前天，你把人带出去做了什么！”居珩怒喝。
　　赵苗被吼地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居珩说的是谁，随后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她想到了一个她不敢相信但此时对她来说却无比有利的可能性，剥去浪荡不羁横行霸道的假象，居珩竟然喜欢上了那个徐小宝？赵苗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抬起头，得意地哼哼，“你那么了解我，你自己猜啊。”
　　居珩的脸又黑了一层，双拳捏得嘎啦作响。
　　赵苗挑了挑手指，表情怨毒又嫌恶，“我不过是找人陪他玩了一会儿，怎么，心疼了？居大少以前不最喜欢这么玩么？不过说实话，那个小鸭子在床上还真挺浪的，怪不得居大少这么喜欢！”
　　“你！”居珩牙呲目裂，一拳挥倒一个保镖，掐着赵苗的脖子把她按到了窗边，“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赵苗狠命拍打着箍在脖颈的大手，她快透不过气来了，但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还特意给他录下来了，你就等着我回去做个百八十份上街发送吧！咳咳咳咳……”
　　居珩甩开她，赵苗立刻跪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居珩蹲下身，声音冷的掉渣，说，“交出来。”
　　赵苗抬起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说道，“居珩，成功者是不能有软肋的，现在，你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吗？”
　　新年伊始，全国各地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清扫行动。
　　徐小宝无暇顾及街头巷尾热议的某某官员又落马了，某某老总又被带走调查了，因为徐丽丽又住院了，徐丽丽病情恶化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饱受苦难的女人，徐丽丽的癌症转移了，转移到了胰腺，每天痛得死去活来，徐小宝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徐丽丽每次发病时紧紧抱住她越加瘦弱的身躯。
　　居珩出差不在家，徐小宝就整日整夜地陪睡在病房里，徐丽丽被判了“死刑”，他不想妈妈最后的日子一个人孤孤单单消弭在病房里。
　　徐丽丽已经瘦脱了形，长期的病痛折磨和药物治疗使她整天昏昏沉沉。正月十五那天，徐丽丽靠在病床上难得神志清醒，她拉着徐小宝的手说，“十五团圆日，咱们也应该坐在一起吃一碗元宵的，我现在是吃不了了，但我想看着你吃，小宝，你去买碗元宵吧。”
　　徐小宝说，好，我这就去。
　　徐丽丽的尸体在一天后才被找到，她是溺水身亡，尸体泡在江水里发白肿胀，倒使她原本枯瘦的脸圆润了许多，但也早就失去了原本美丽的姿容，不过，死都死了，谁还能在乎自己漂不漂亮。
　　徐小宝没有哭，他的眼泪早就随着十五岁的自己流干了，看着徐丽丽冰冷的尸体突然蹲在地上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居珩知道消息后匆匆赶回来，把人带离了医院。之前他一直在忙陈家的案子，陈兵外逃，昨天刚落网，今天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来不及懊悔，交接好工作就立马飞了回来。
　　徐小宝一路没有反抗，也没说过话，看上去跟失了魂一样，居珩除了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之外毫无办法，只希望时间能抚平他的伤痛，他知道徐小宝现在需要时间。
　　因为刚刚在医院吐过，再加上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徐小宝脸色苍白疲惫，只眼角发红，看上去格外可怜，居珩把人带到卫生间，想拧把毛巾给他擦脸，刚打开水龙头，徐小宝就大叫一声，然后捧着脑袋蹲了下去，居珩赶忙扔下毛巾，连水也顾不上关立刻蹲身去看他，只见徐小宝牙间打着颤，神情痛苦，似是陷入魔怔。
　　居珩拍着徐小宝的脸颊企图让他清醒，但徐小宝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反应，居珩无法，只能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疼痛迫使徐小宝瞬间回神，眼睛也慢慢恢复了焦距，他抬起头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居珩。
　　居珩紧紧抱住他。
　　两天之后，徐丽丽火化，下葬。
　　居珩撑着伞站在徐小宝身后，和他一起看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那是徐丽丽生病前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照也难掩美丽柔和的五官，她再也不会有忧伤有病痛，终于可以一直笑下去了。
　　徐小宝突然开口道，“听说人下葬那天如果下雨，逝者下辈子是会有福气的。”说着他伸手触到了天空落下的细细密密的雨丝。
　　“徐阿姨会有好福气的，他有你这个儿子，今生即使短暂，也是幸福的。”
　　“嗯”徐小宝轻轻嗯了声，继续说道，“我妈走的那天说想吃汤元，我没来得及回去，她就走了，你能帮我去买碗汤元吗？”
　　居珩一愣，知道那是徐丽丽为了支开徐小宝的借口，想说下次咱们再来吧，可是看到徐小宝无助又暗淡的神色又忍住闭了嘴，环顾四周，墓园空旷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是，除非必要谁会在大过年的来墓园闲逛。
　　居珩把伞递给他，按住他的肩膀说，“好，那你等我，我就回来，很快。”
　　徐小宝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等人看不见了，才捂住眼睛蹲了下来，大黑伞几乎遮住了他的全身，远远望去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
　　居珩没有离开，他隐蔽在台阶下，默默看着独自哭泣的徐小宝，他不确定徐小宝是不是在哭，他从没见过他哭，即使徐丽丽几次病危，甚至是溺水的尸体被找到时，徐小宝也只是眼角发红，并没有流下眼泪，而此时的他蹲在地上，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但居珩却希望他能哭一哭，哭一哭才有力气站起来，继续走下去。
　　居珩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人发消息，让人帮他去买碗汤圆过来，他不能离开，赵苗在转移途中被劫走，明显是警队内部还有接应，收网在即，各方势力被搅乱，谁也料想不到那些亡命之徒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必须在事情完全了结前保证徐小宝的生命安全，可当他再抬头时，却傻了眼，徐丽丽的墓前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把黑伞手柄朝天原地打转，居珩眼皮直跳，拔腿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