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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卷五”第98回·当时明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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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孟德躬身回去,为嵇觅放下明黄帷幔。在解带之时,嵇觅忽然出声了,说道:“吟行他夫人,朕以前印象不深,只记得打猎很有一手,如今看来倒也是个乖觉之人。”
孟德含笑道:“是,宁国公夫人对陛下的身体是极上心,是盼着陛下好的,不过,估计也是宁国公叮嘱过了的。”
嵇觅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是没能避免喉咙里的瘙痒,咳了出来:“咳咳咳……朕真是和你说不上什么话,费劲,退下吧。”
孟德被莫名其妙地骂了,只好“是”了一声,老老实实将另一侧帷幔放下来。
*
等到孟德转身回去后,松叶才上前为她披上斗篷,扶住她,问道:“娘子,怎么样?”
谢如愿拉着她又走开几步,才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欣然笑道:“感谢老天爷和大师姐,记得也对,蒙得也对。”
此言一出,二人双双笑起来。
松叶笑罢,又略显犹豫地问:“那奴婢多嘴问一句,陛下……可提了军粮的事了?”
“你知道?”谢如愿略有惊讶:“我爹说的?”
松叶吞吞吐吐:“嘉定侯提过的,不过……其实……”
不及松叶说完全,谢如愿就微微一笑,明白了:“这样啊。没关系,军粮的事情先不急。”
松叶点点头。
二人从极宸殿朝宫门走,倒是路过了一处熟悉的地角。一道道月洞门伫立着,谢如愿不禁顿住脚步。双眸望过去,好像能从满月门那里看到什么一样。
满月喜相逢。
她有些想念萧吟行了。
“宁国公夫人。”
一道苍老声音忽然从另一侧传来道。
谢如愿回首,正见一胡须花白、身形略微佝偻的男人站在后,惊讶开口:“太师?见过太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曾云程缓步上前,虽然迈得步子小还颤颤巍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回礼道:“按时向陛下禀报五皇子课业,顺便帮陛下批批折子罢了。我之前听闻夫人回京,细算自玉鸿书院一别至今也有两年,如今一见却还似当年模样。夫人近来可好?”
谢如愿莞尔:“如愿很好。太师呢?”
曾云程亦莞尔:“也不错。宁国公可好?”
谢如愿不知是想起来什么,笑得更甚:“他也很好。”
曾云程心神领会,道:“嗯,是了,还记得第一堂课你回答问题的时候,我还提起了他,那时候还没想到以后你们的名字会难解难分。两个给我印象最深的学生最后结成了提及一个不得不提另一个的关系,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
谢如愿听罢却一愣:“原来太师对我印象很深么?”
“那是自然咯。”曾云程轻快道:“只是不知道夫人还是否困惑于当年的问题?”
谢如愿再次怔住,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太师若不提,如愿都快忘了。不论是‘君子思不出其位’还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之后在行事之时都未曾考虑太多了,大抵是自问心之所向,做便做了。”
“心之所向,做便做了。”曾云程微笑颔首,说道:“好快活的八个字,如此甚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谢如愿闻言提醒道:“但是太师,我方才出来时,陛下似乎是要躺下休息了。”
曾云程“哦”了一声,面上也不遗憾,喃喃:“这样啊,那我先把功课册子交给孟德公公吧,多谢夫人告知。”
“太师慢走。”谢如愿行礼恭送曾云程朝极宸殿走去,起身后又目送许久,然后转身对松叶道:“我倒是很久没看见曾太师了,太师年纪大了,平时甚少参与什么宴会,却还在为皇子皇女、公子贵女们操心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人很和蔼,但我总是有些害怕,这可能就是……”
松叶问:“笑面虎?深藏不露?”
谢如愿将手揣进袖子里:“……学生对老师天然的敬畏。尤其是他说对我印象很深的时候,就特别惶恐。”
“……娘子。”松叶无奈地唤了一声,给谢如愿戴上帽子,道:“奴婢瞧着娘子手冷了,也是奴婢生疏,忘记给您戴上手笼了。”
“没事。咱们也快出宫吧,希望别再碰上什么熟人了。”谢如愿边走边说。
然而老天就像是成心要和她作对一样,几乎没走几步路就派了一抹鹅黄色身影从宫道风风火火地拐进来,还回头朝着身后骂道:
“别跟着本宫了!都滚!”
鹅黄色身影乍一转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谢如愿。
谢如愿也是一惊,下意识想要躲避,奈何身上衣装珠饰沉重,她只好改避为挡,没成想这一下,却是将来人挡到了地上。
“啊!”
折枝海棠纹马面裙铺洒一地,鹅黄色方领半袖披袄的袖子沾了污雪,身后抬着斗篷匆匆赶来的宫娥看见面前这一幕,更是大呼小叫地将人扶了起来。
谢如愿看清那人的脸后便心道一声完了,赶紧屈膝行礼:“见过琼琚公主,请公主恕罪。”
来人正是嵇明珠。
嵇明珠本就处在暴怒的边缘,这一遭跌倒,更是怒不可遏,声音颤抖着吼道:“你是个什么人!谁给你的胆子敢推本宫?还不给本宫跪下!”
旁边的宫娥小声提醒嵇明珠道:“奴婢听闻今日宁国公夫人回玉京觐见陛下……”
嵇明珠这才发觉面前之人相当眼熟,立刻从一边树上抓起一把雪扔到谢如愿脸上,骂道:“谢如愿,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本宫的手都擦红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了个国公爷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敢和本宫蹬鼻子上脸?本宫是父皇亲封的公主,你只是个没有诰命头衔国公夫人,本宫让你跪,你就是要跪!”
松叶赶忙掏出帕子想给谢如愿擦脸,却被谢如愿拿过帕子随手一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嵇明珠,然后从容地撩开衣摆跪下:“臣妇有罪,伤着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牙白色的衣摆渐渐被污雪洇湿,嵇明珠没想到谢如愿会如此驯顺,反而结舌一阵,随后冷笑一声:“很好,这就对了!你就给本宫在这儿跪半个时辰,没到时间不许起来!”
谢如愿波澜不惊:“谢公主恕罪。公主玉体受伤臣妇难辞其咎。只是雪天湿滑,公主行路也当小心。”
“关你什么事?皇宫是我家,我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嵇明珠瞪了她一眼,随后对身边的宫娥道:“愣着干什么,快给本宫穿斗篷啊!”
宫娥们又手忙脚乱地将斗篷给嵇明珠穿戴好。嵇明珠皱着眉不耐烦地拢了拢斗篷,说道:“这还不算完!你还得赔本宫一套新衣服!除夕之前就要,你自己想办法吧!”说罢,拔腿就朝着极宸殿的方向去了。
嵇明珠一走,松叶就赶紧为谢如愿拎起衣摆,说道:“娘子,这衣裳!”
谢如愿看着原本干干净净的衣服成了这副模样,也是心疼的,道:“罢了,本来也是我把她衣服也脏了,再说了,这是在皇宫里,她又是公主,算我倒霉了吧。”
“娘子……真不该回来的。”松叶低声道:“侯爷说得对,您回来就是给各方受气的。”
谢如愿眨眨眼看她,道:“我怎么就给各方受气了?这才刚回玉京几个时辰?”
松叶:“是啊,娘子刚回玉京才第一天就全是受气的事。孟公公去极宸殿通报那么久严贵妃才出来,便是故意让您在外面受冻,您行了礼她也仍视而不见。本以为,陛下好歹会抚恤您回京之事,如此看便也是提都没提。琼琚公主明明是自己往您这儿撞,却还要罚您的跪,现在离着除夕也就不到两月了,如何能赶出一套衣裳……便是都觉着宁国公不在玉京——”“说的什么话啊。”
“我回来,那个未曾谋面的杨公公不是还提醒我万事小心?孟公公不也提前候着我,送进送出的?陛下虽没有提军粮,却也慰问了我。方才遇见的曾太师不也问候我好几句?哪儿就全是受气的事。”谢如愿打趣道:“而且,别人就算不看在萧吟行的面儿上,难道还不看我爹的面儿?怎么可能。就算是我爹这一年光在朝堂念经也不可能。”
松叶心疼地唤了一声“娘子”,说:“奴婢和您说正经话呢。”
“我知道,半个时辰,说说笑笑过得快点。”谢如愿轻声说:“总之,你今日也瞧见了,谁站在咱们这边儿,谁又站在咱们的对立面。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松叶抿唇,郑重点头,道:“娘子要奴婢办的事,奴婢一定办到,而且一定会办的漂亮。”
“这就对了。”谢如愿淡淡道:“既已入局,不如我先动。”
“我也是这么觉得。既然如此,夫人不如先起来吧。”
谢如愿蓦然回首,正见到曾云程颤颤巍巍走来,笑眯眯地说:“既然琼琚公主没有派人看着夫人,我觉得不如趁着她去找陛下争取自己的婚事的时候跑掉,夫人以为呢?”
“……太师?”
曾云程解释道:“这不是也巧了,走得慢碰上了琼琚公主,又想起来你刚走,于是看她的模样大概就能猜出几分,便想来看看你。腊月寒冬,冰天雪地,别跪坏了膝盖。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多谢太师。”谢如愿这才在松叶的搀扶下站起来,虽然跪了不久,可衣裙该湿的地方也都湿透了。
“我知道,你此番回京是有些委屈的,但我也不好议论什么。”曾云程宽慰她道:“只是琼琚公主仍没有长大,还希望你能多担待她,毕竟开春以后,她可能就要嫁走了。”
“琼琚公主这时候就已经定亲了吗?”谢如愿算了算日子,时间倒是和上辈子差不多。
曾云程倒是知无不言:“前两年挑来挑去没有一个满意的人选,皇上便让皇后全权管了这事。如今陛下抱恙,皇后娘娘想要快些下嫁公主也是情有可原。”
也是,嵇明珠过了年便将十七了,若是陛下崩逝又要守孝,对姑娘来说从年纪上便有些过不去了。只是齐邦媛此举,未免寒了嵇觅的心。
“原来是这样。”谢如愿颔首道:“我也知道琼琚公主心性,有什么恩怨就当场报了,这样也好,等着我回去好好赔她一身衣裳吧。”
“赔衣裳的话,”曾云程思索一阵,“我记得当年教授夫人琵琶的是陈司乐陈好对吧,她似乎升了官,现在已经是尚仪了,估计与尚工也认识的,不如找个机会通过她问问。”
谢如愿莞尔:“好,那我想法子联络她吧,多谢太师了。”
“那我也回去了,夫人一路小心。”
“是,太师慢走。”
再次目送曾云程远去后,松叶便抢先开口道歉:“娘子,都怪奴婢没注意,这曾太师也不知道听见了几分……”
谢如愿摇了摇头,反而释然地笑道:“他全听见也无妨。”
松叶不解:“这是为何?”
“曾太师从不掺和朝堂纷争,也并不拉帮结派,若一定说要站队……”谢如愿冲她眨眨眼,道:“萧吟行说曾太师偏心,一向站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