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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卷六:第136回·鹬蚌相争(上) ...


  •   判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雾蔽日,时候已不明晰。肃穆的城墙如同沉默的巨人,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然而,在城墙的阴影之下,刀剑、□□、火炮全都静静地埋伏着,十余架投石车列于城下,全部上好了霹雳弹。羽翎万军已列队城门前,只待时机出城进攻。洛河水上,一艘艘战船浮动,雾气随着水波荡漾,弥漫至远方。

      谢如愿立于城墙之上,虽因雾气而视物模糊,却已能感觉到足下微微的颤动。斥候策马回城,禀报到双方战距。她内心无比镇定,默默握紧了手中盾牌,传令道:“投石车准备。”

      “现在吗?”因为还看不到敌人,近侧士兵下意识问了句。

      谢如愿听完差点被气笑,她冷冷瞥过来警告道:“从现在起,不要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是!”
      “投石车准备——”

      层层传递,投石车已拉至圆满。

      “点火!投掷霹雳弹——”
      “轰!轰!轰——”

      万弹齐发,能劈开天地的巨响冲入雾中,燃烧的霹雳弹一路点亮前方,将那隐匿在雾中密密麻麻的数万黑色旌旗显照。火光撞进阵中,如无情的山崩将蚂蚁碾碎,又在冲击下轰然炸开,四溅火星一瞬间暴露了敌军的布阵。

      “报告!总距一百丈,东北方向有八□□、襄阳炮十台,正东云梯二十……以及,洛河上布有铁锁拦船,大约二十丈!”
      “自北向南防御薄弱,右翼可为主攻——”
      “他们要放箭了!”
      “盾守——”

      火矢如雨。

      *
      “轰隆——”

      雷神拍打肚皮的动静慢了半拍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战鼓,宣告着玉京城外战事已起。如同低垂的乌云翻涌作响,其音徘徊在整座孤城头顶。

      “轰隆——”

      冷宫墙外,冯莳蓦然回头,严窈淑脸上的笑意散去。
      栖凤殿里,为齐邦媛切脉的御医的手颤了三颤,宋琬琰抿唇蹲下,将茫然望着宫外的嵇晚芙搂入怀中。
      启祥殿内,宋珮璐被身后闻声惊叫的侧妃吓得一哆嗦,握紧了嵇潼培的手;
      洛水桥边,崔庵和崔小玮与正在沿河向西撤离的百姓一同驻足回望;
      金鼎门前,嵇铭焕举旗示意兵部尚书关闭城门,随后追随谢旭而去;
      定天楼上,嵇铭煜眯起双眸,远眺千丈之外的一片朦胧火光;
      极宸殿中,嵇觅倏然睁眼,在孟德想要上前扶他之时,道了句:“好响。”

      景元二十六年三月初一,孙烽率二十五万大军直逼大昭国都,玉京保卫战自此而始。

      *
      战火狼烟不分昼夜地兴起,云梯几次逼城不近,被火炮拦腰摧毁。箭雨擦着耳垂定在柱上,连天炮火将一切人声淹没。红帜挥舞,又是一轮霹雳弹自天际落下,将密集的人流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黑色的旌旗终于撤回在百丈之外,意味着最猛烈的攻势已经过去,众人稍稍得以喘息,而此时已过去了一旬昼夜。

      谢如愿盘腿坐下,用袖子抹了把脸,身边有羽翎军为她递上水囊,她捞起来不管不顾地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只觉得嘴里全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那士兵又默默地把水囊接回去。他们四周全是狼藉,黄沙、碎石、断箭、火药灰烬。

      “依夫人所见,孙烽下一次全面进攻会是什么时候?”

      谢如愿拍拍胸脯将水咽下:“可能今晚,最可能明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不管他怎么挣扎,败,是一定会败的。”

      士兵问:“宁国公大人快回来了吗?”

      谢如愿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放心,就算没有宁国公,他们也攻不下来城,正好,你去遣人给太子递送各个城楼的战况,去。”

      “是。”

      谢如愿举着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将已经松散得不成样的发髻重新盘起来绑好,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萧吟行正是打春王庭的紧要关头,嵇觅已明令禁止任何人向斩神营递送消息了。现下大军在外,各城兵防并不坚牢,从他城调兵又要过八关,并不为明智之举,最好的选择就是这一仗他们靠自己赢下来,而今同时,也只能靠自己。

      “已经十天了,爹,你们也该到了吧?”谢如愿喃喃自语:“成败就靠你和怡王了。”

      *
      石京。

      老□□丁正手持铁锤和钉子将新的云梯做好,而妇女则被驱赶着挑水以及分装粮秣。凄厉的惨叫往往伴随鞭声一道响起,他们毫无办法——家中本就有男丁在漠北征战,如今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也被捉去从了楚军。

      军队封锁城池之后也将粮仓占据,银两偶尔管用,只是大多数人想要混一口饭吃只能靠干活来争。奋起反抗的人立刻会被军队捉住鞭笞,再拉到街上砍头。几个怀安营士兵面面相觑,对百姓所遭受的苛待目不忍视,却也无法做任何事。

      现下,唯有战争结束才是他们唯一的解脱,越快越好,失败或胜利已与他们毫无关系。

      城墙上,站哨的士兵跂而望向西方,隐约看见有一支军队正策马本来。然而等到那军队又近了百丈,他本来高高扬起的心一瞬间掉进了深渊。

      “快关城门——”

      *
      那兵马红海之头,谢旭疾声呼喊:“举人头——”

      他身后的士兵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麻袋。

      谢旭高声说道:“我乃怀安营副帅谢旭,楚军已灭,孙烽伏诛!速速投降,开城不杀——”

      两万羽翎军挥舞着大昭的旗帜,齐声高呼:

      “楚军已灭——孙烽伏诛——”
      “速速投降——开城不杀——”

      “火炮准备——顽抗者——杀无赦——”

      十余门火炮被一同点燃,朝着城楼打响了第一炮,地动山摇。

      响彻云霄的喊声轻而易举传进城内。城中百姓纷纷怔在原地,手中的动作一顿。持鞭的看守惊慌失措,挥起鞭子扫向老人,将他扇在充满沙砾的地上。

      “……我焯你娘!”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从一堆同龄少年中挤出来,挥起锤子对士兵嘶吼道:“你们再敢打老子的爷爷试试——”

      “你们败了!你们完蛋了——”
      “冲啊!打死他们!”
      “你们造反,我们也造反——”

      少年们猴子似的将士兵扑倒,拿起锤头砸向士兵,老人们一把捞起自己的孙子就四散逃开的,妇女们趁乱将放在辎重车上的粮食倒出来,用麻袋罩住士兵的脑袋就尖叫着朝相反方向逃开,有个小姑娘往火药堆里扔了个赤红铁烙,“嘭”得一声,将几声枪响淹没。

      “不许跑——违者枪杀——”
      “这是干什么——都造、造反了吗!”
      “跑的人抓到就杀掉!”

      *
      石京城内乱成了一锅粥,而城外,第二波炮轰与箭雨一同袭来。

      与此同时,城墙下,一队怀安军举起火铳朝“自己人”开枪,迅速占领了城楼,将城门缓缓放下。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行军时候士兵大多如愚民,前后两方消息又互相闭塞,孙烽没有人心,后方阵地与其毫无默契,极易动摇。”见嵇铭焕对于眼前之景略有些愕然的面庞,谢旭淡淡解释说:“所以,他们必败无疑。”

      羽翎军出城后从南方绕路至嵩山西麓,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楚军主力,如今单凭几两裹着动物碎肉和草屑的麻袋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诈”下了石京,如此,可见一斑。

      谢旭迅速清点了城内的可用兵力,将他们编排入伍,又将可用武器的搜罗起来。随后对嵇铭焕说道:“怡王殿下,臣紧接着要去驰援玉京,从后方进攻楚军,与城内羽翎军东西夹击孙烽,而石京城内的秩序以及百姓们还需要您的安排和安抚,臣会为您留下三千羽翎军,来保护您的安全。”

      嵇铭焕在向谢旭郑重点头,说:“石京城一切有我,伯父放心去!”

      谢旭在城门前勒马,对城楼上的士兵呼喊:“上面的士兵——把你们城楼上的旗子扔下来!”

      一面黑色旗帜应声从高城上坠下,羽翎军将其捡起来捆好。

      “怡王殿下。”谢旭向嵇铭焕抱拳行礼,道:“石京城,就交给您了!”

      *
      “我们打了几天了?”
      “回楚王,两旬二十天了。”
      “还有多少人?”
      “不足十五万人。”

      “嘭。”孙烽一拳锤在桌上:“二十天没了十多万人!那玉京城到底还有多少弹药,这么多天,一天三顿炮轰都没用完?”

      “玉京城本就固若金汤,再加上羽翎军精锐的加持,攻城之战难于上青天,弹药倒也还是其次的。怪不得穆王和太子都想获得定国公的支持。”一个中年男子在旁边抚着胡须说道: “殿下往好处想,如今我们损失惨烈,但羽翎军又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如今两旬之期已到,我们可以如约而至了。”

      孙烽做了几个深呼吸,道:“我知道,可是岳父,他分明就是……嘴上说着要我们消耗羽翎军力量进城之后才能势如破竹,真以为我看不出他拙劣的掩饰吗?什么先打二十天,不也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么!焉知扶持此人,我们真能逃过兔死狗烹?”

      “不管对方肚子里揣着什么鬼胎,此招声东击西于我们也是有利的。”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再说殿下,如今我方军队数量仍高过对方,待我们挟持琼琚公主入了皇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
      “死了?”

      齐邦媛本来蔫蔫地半躺着,听见这话不由得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周围的宫娥纷纷紧张地搀扶着她。她说:“你再说一遍?”

      冯莳踌躇说道:“这也是底下的人刚刚告诉臣妾的,这几日玉京的情况特殊您不是不知道,给冷宫送餐饭的奴婢们也没注意太多,将饭从小窗放进去就走啦。晚上来收盘子又每每是干净的,后来才无意间闻到奇怪的臭味才发现……”她颦眉掩唇,“那些饭菜原来是野猫吃的,人已经死在了床上,御医说是感染鼠疫暴毙的。”

      齐邦媛听完迟迟没有说话,衰败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双眼发直,也不知道回忆了什么,最后只说:“既然是疫病,尸体还是妥善焚烧了吧,不要让穆王他们知道,等着一切都结束再解释好了。”

      宋琬琰已经极力忍耐,却还是因为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而不禁捂嘴干呕了一声,她自知失态,起身对着两人行礼:“母后、慈娘娘,臣妾想带晚芙去寝殿待着。”

      齐邦媛说道:“不要出去乱说。”

      宋琬琰低垂眼睛:“是。”

      去栖凤殿东阁的路上,嵇晚芙扬起脑袋问:“娘亲,什么是‘死’啊?”

      宋琬琰抚着胸口,努力想要压下胸口的恶心,强颜欢笑:“你长大就知道了。”

      嵇晚芙瘪瘪嘴:“娘亲总是这样敷衍我,我要去问爹爹。”

      “不行!”若是让他来解释……一定会吓到晚芙的。宋琬琰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但当她对上嵇晚芙纯然的眼眸后,就强迫自己放平心情,蹲下来温柔了声音说:“你爹在忙,娘这就告诉你,‘死’就是……就是……”

      “‘死’就是……”她感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一只手拂过面颊,说道:“娘亲不哭,晚芙不问了。”

      宋琬琰抹去眼泪,低声说:“是娘不好,我们改天再说,好不好?”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卷六:第136回·鹬蚌相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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