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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卷六:第135回·鹿死何择(下) ...


  •   “哦哦……小宝宝睡觉觉……娘亲在近旁……”

      嵇明珠一身素衣坐在床沿上,青丝散开,小婴儿已在她怀里安静地睡了,她仍一面轻颠一面温声哄着,就好像她在这个孩子面前有无尽的耐心一样。

      小宝,放心吧,娘亲一定让你快快乐乐长大,一辈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公主殿下,小郡主已经睡着了,您把小郡主给奶娘看护吧,小郡主晚上哭闹,还要更换尿布,会吵醒您的。”侍女提醒道:“您也累了好些天了,早些休息吧,月子里可要注意呢。”

      “知道了,还用你提醒?”嵇明珠的温情转眼殆尽,双眼下的乌青昭示着她这一旬以来没少被被产后恶露和□□涨奶折磨,她压着声音不耐烦地说:“一定要让奶娘晚上好生养护,听见了吗?”

      侍女战战兢兢地回答:“是。”

      奶娘将小郡主小心翼翼地接走,几乎是孩子一离手,嵇明珠就感到无以复加的疲惫,她强撑着精神说:“嵇烽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侍女摇摇头:“没有。”

      嵇明珠冷笑一声:“没动静最好,本宫还以为他又要闹呢。呵……让他故意支走本宫的大夫、日日和本宫作对……现在遭报应了吧!”

      “轰隆——”

      话语间,窗外忽有雷鸣声响起,嵇明珠听到后恍惚刹那,问道:“春猎是不是快到了,太子那边有说怎么安排吗?”

      侍女恭敬回答:“回殿下,太子已取消了今年的春猎,说是留守玉京照看皇帝。”

      嵇明珠闻言沉默了片刻,想起来年前除夕嵇觅卧在床上的模样,随后翻过身说:“也罢,父皇本就病得挺重,等小郡主满月后带去给他看看,没准他会高兴些。”

      “是,奴婢这就着人去递送回宫请求,想来太子殿下一定会准许您回宫的。”

      “嗯。”嵇明珠沉沉应了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本宫要睡了,熄灯。”

      “是。”

      *
      “轰隆——”

      “呜哇——呜哇——”
      “小郡主又尿了,快去拿新的尿布来,不够了就去西房拿。”
      “哎,好。”

      奶娘抱起婴孩,冲着窗外怨怼一声:“未蛰先蛰,什么破征兆——”她一面轻颠着孩子一面小声哄道:“宝宝不怕……不怕不怕……”

      “吱呀——”

      开门声传来,奶娘没抬头,说道:“把尿布铺在那儿吧。”

      话落,门口那人却没动静。

      “铺呀!”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一抬头,却被门口高大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啊”一声叫了出来。电闪而过,她看清了来人的面貌,迟疑出声:“世、世子?”

      “把孩子给我。”

      奶娘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这一退,她便注意到来人腰间挂着的东西,双腿打起颤来。

      嵇烽一手扶着腰间的雁翎刀,一手伸向她,双目通红、面若罗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把、孩、子、给、我!”

      奶娘怛然失色,可一个母亲的本能告诉她,此刻绝对不能把孩子交出去,她终于感到嗓子里的阀门被打开了,高声呼叫道:“救命啊——公主殿下——啊啊啊!”

      刀光出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奶娘低头看着胸前的血窟窿,全身无力地顺着墙滑了下去,刚哄好的小郡主被她的惊叫吓得再度哭嚎起来,外面又一道闪电划过,婴孩已被一只大手拎走了。

      等等……外面那么冷!给她再裹一层襁褓啊……

      奶娘的肺里全是鲜血,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门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同伴已经倒在门口,血流了一地,外面庭前、院中、廊下竟然已满满是整齐划一的军队。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感到自己的神智已经渐渐游离,死亡已经拢住了她。视线涣散前,她看见世子爷当众举起了婴儿后,而她的耳朵却听得越来越清楚。

      “诸位将士,我族历代居住石京,自愿改姓为奴,为嵇天子守虎牢关。而我父亲,侍奉两朝、一生为大昭立功无数,因殚精竭虑而早早被病痛缠身,不得已卧病榻上。

      “本以为,琼琚公主嵇明珠下嫁是陛下垂爱,我父蒙恩被德、感激涕零!谁知,那嵇明珠自过门起便屡屡冒犯我父亲、颐指气使我姊妹妻女。其后,又大肆收纳面首、日日寻欢作乐、羞辱我满门。甚至还在我父亲发病之时掠走大夫,只为生下与面首的孽种!而我的父亲更是因此亡故!这才了悟:

      “原是当今陛下并非真心恩典于我们,而是有意折磨,打算过河拆桥——这听来,如何不教人心寒!”

      婴儿的哭声连绵不绝,奶娘终于听见了公主的嘶吼与哭喊,只是比起世子爷近在咫尺的振声宣言,太过遥远了。

      “我石京嵇家自问百年来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然而此等侮辱宗族、杀父灭亲之仇,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古人云:敝邑有亡,无以加焉!畏首畏尾,身其余几!今日,烽宣誓于此,归祖姓为孙,杀嵇氏孽种,以血祭天,求列祖列宗保佑——尔等怀安将士当随我,覆嵇氏江山,以孙氏代之!”

      “轰隆——”

      又一声惊雷划过,漆黑夜里,她再也听不见小郡主的哭声了。

      *
      倒春寒好似弦上箭,直白扎入游人心田。寒风吹拂一夜,玉京城楼上潮湿的地砖竟然结了霜,斥候侦察的守卫一个没注意险些滑倒在地,他暗骂一句,扒着墙沿站定,却凝神瞧见远方大雾中有匹黄马似乎正驮着一人奔驰而来。

      “那是……”

      马儿冲出大雾,露出其伤痕累累的主人,那人从怀中掏出个圆筒举过头顶,一束红光冲入云霄炸开,照亮了城墙上空的一片黑暗。守卫脸色煞白,猝然吸入一口寒气,颤声高呼:“是怀安营副帅张营!开城门——开城门——石京急报——”

      *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穿一回甲胄,还有点不适应呢。”

      谢旭咂咂嘴,仍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此刻是张营舍命递送孙烽造反消息的第三个时辰,他已将一语成谶这个词领悟了个彻底。

      谢如愿戏谑笑道:“怎么,爹嫌沉么?”

      谢旭立即露出“你太天真了”的神情,说道:“闺女,知道为什么镇虎营可以调兵充作轻隼营,可轻隼营的将士却来不了镇虎营么?”

      谢如愿谦逊回答:“不知道。”

      “轻隼营人马披甲的重量,”谢旭指了指她身上的甲胄,又得意地点了点自己,“只有镇虎营的三分之一——喏,接着。”

      谢如愿挥手接下谢旭抛来的东西,触手温热,展开手掌一看,竟然是鸿雁兵符。

      她望向谢旭。在此之前,两辈子她只见过这兵符一回。

      “闺女,这玩意爹交给你了。”

      谢旭手提大刀,缰绳绕腕,马儿在他□□嘶鸣一声,他望着玄武门前大片的金戈红幡,号令道:“羽翎军——听令——”

      铁器整齐划一地撞地三声,震耳欲聋的回应在足下震颤中呼出:“请定国公令——”

      “乱臣贼子孙烽自恃威望,罔顾皇恩,串通怀安营上下,领军起事。”

      “其不臣也,自立为楚王、把持虎牢关、封锁石京城、占领洛口仓。其不伦也,杀郡主于兵前、挟公主于阵中。其暴也,逼丁男做先锋、迫妇女为后炊。其妄也,率遣部队共二十五万人向西推进,欲强攻玉京。”

      “此情,不臣不伦!此行,暴虐无道!条条桩桩、人人得而诛之——”谢旭振臂而呼曰:“将士们!”

      “男儿会须带吴钩!
      “万般生死在此秋。
      “斩尽兴乱敌寇首,
      “扞我玉京十二楼——”

      “扞我玉京十二楼——扞我玉京十二楼——扞我玉京十二楼——”

      谢旭:“令一,孤与宁国夫人在时,听谢令不听嵇令!令二,我二人不在时,以陛下、太子之令为先!令三,陛下、太子亦不在时,以尊者令为令!”

      “是!”

      “谢如愿听令!”

      谢如愿:“请定国公令!”

      谢旭遥指西方:“令一,你守城,我攻敌。”

      谢如愿:“是!”

      “令二,”谢旭微微一笑,伸出第二根手指,“莫怕,有爹在,竖子必败无疑。”

      谢如愿咧嘴一笑:“好!”

      “令三,”谢旭收起笑意,双眼如刀锋,“今年春猎,且看谁拔头筹。”

      号角如一把利剑冲入云霄,几乎吹开了漫天大雾。钟鼓震荡,如同战马自远方而来,一共踏了一百零八回,响彻玉京。皇城九门訇然中开,身披甲胄的羽翎军鱼贯而出,封尘已久的庞然器械在长街上滚滚前行,朝着玉京十二道城门奔去。

      *
      “咚咚咚!”

      “咚咚咚——外面发生什么了——咚咚咚——”

      “别拍门了,吵死了!”

      “求您了,”严窈淑终于用指甲将门上小窗扣出一条缝,飞快地塞出去一枚金戒指,“为什么全城戒严,您和我说说吧!”

      守卫不耐烦地把小窗合上,捡起地上的金戒指,道:“你都进冷宫了还管那么多?”

      “您就看在戒指的份上告诉我吧!”

      守卫掂了掂金戒指,勉为其难地道:“石京造反了,以定国公和宁国夫人为首的羽翎军打仗去了,没你事!”

      “哈哈……”严窈淑双眼中迸发出火焰一样的光,她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动着,骨头几乎要戳穿皮肉:“我成功了……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她捂着胸口大笑不已,恰在此时,“咔哒”一声,冷宫的大门忽然开了。

      严窈淑猛然后退几步,她眯起眼看清了来人,再次“咯咯”笑出了声:“你来啦?”

      “有时本宫在想,你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了。”冯莳朝着严窈淑冷冷一笑,道:“孙烽摔死了嵇明珠的孩子又将其挟持,消息传来,皇后直接晕厥了。太子方才已命令羽翎军出动,玉京城全线戒严。石京到玉京有多近你不是不知道,二十五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你的挑拨离间,是不是过头了?”

      “不,刚刚好。”严窈淑笑吟吟说:“你不会以为阻止齐家与他们联合就是我的目的吧?哦,我忘了,我好像就是这么和你说的。”

      冯莳深吸一口气,也学她一笑:“但你不会真的觉得孙烽能赢吧?虽然羽翎军只有五万人,但是玉京城易守难攻,想要短期攻下根本不可能,就算他把守关隘阻止其他州城援救,其造反一事也已经传了出去。斩神营知晓后,必定撤军回京救驾,在绝对的兵力面前,他也是必死无疑。”

      严窈淑笑而不语。

      冯莳望着对面这个女人弯钩似的柳叶眼,渐渐收敛了笑意,说道:“太子坐镇定北门,我儿也与两位将军出了金鼎门,定国公还派了两千人助穆王在金鼎门城楼上候战——你儿子也在面临炮火。”

      严窈淑听到“穆王”二字,眼中略有动容,她自言自语道:“我相信煊儿可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的。”

      冯莳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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