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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卷六:第133回·鹿死何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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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鹿死不择音。铤而走险,急何能择?”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用力啊!使劲啊!”
“殿下使劲儿啊,孩子出不来——”
“啊——”嵇明珠撕心裂肺地喊着:“怎么……怎么大夫还没来!”
扶着嵇明珠的腿的稳婆没有应声,旁边的侍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道:“今日楚国公又晕过去了,所有的大夫都被请去了!”
嵇明珠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要被□□的撕裂感吞没理智:“放、放肆!那是陛下赐给本宫陪嫁的御医,他嵇烽凭什么请走给那老头看病!”
“嵇世子说、说您和楚国公本为夫妻一体,陪嫁过来的大夫自然也该为楚国公——”
“什么夫妻一体!要请大夫找别人去!他楚国公府上没大夫吗!”嵇明珠闻言勃然大怒,“你去告诉嵇烽,若是……呃……”她感觉自己疼得快晕过去了,只能猛地咬住嘴唇咽下痛苦的喊叫,强撑着说道:“若一刻钟内大夫还不来,本宫、本宫就立刻遣护卫队去,还会、还会禀告父皇和太子,他就等着被兴师问罪吧——”
*
“见过太子殿下。”
“宁国夫人免礼。”
除夕过后,谢如愿便几乎是住进了熹明宫以辅助安哲御医治疗。然而她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是辅助,其实最多是帮忙抓药、验药。然而这一来二去在皇宫里跑,和嵇铭煜打照面的次数也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嵇铭煜平平常常问道:“宁国夫人是替安御医送药来?”
谢如愿客客气气回答:“回殿下,是的。”
嵇铭煜颔首:“今日是皇后娘娘侍疾,你且在此处等上一会儿吧。”
“是。”
说罢,嵇铭煜就缓步走进极宸殿内,不若多时,孟德便出来通知她将药盒送进去。谢如愿甫一入殿内便又闻到那股梅香,瞥眼便看见珐琅熏炉又在袅袅生烟。齐邦媛见她行礼,颇为不悦地蹙起眉毛,低声对孟德说道:“本宫不是叫你将药匣带进来么?”
孟德说道:“陛下吩咐了……”“回皇后娘娘,”谢如愿不紧不慢地打开药匣,取出其中仍冒着热气的汤药,“陛下口谕,命臣妇负责验药,又要确保汤药入口前只经手安御医和臣妇二人,孟公公也是按照圣旨办事。”
说罢,她将汤药端给孟德。齐邦媛轻声斥责:“荒谬!本宫是皇后,皇帝的妻子,难道还会戕害皇帝不成?”
“……吵什么?”
嵇觅皱着眉头,睁开眼瞧见了齐邦媛,说道:“皇后还在?你侍奉一上午了,回去歇着吧。”
齐邦媛哑然:“陛下……”
嵇铭煜轻声开口劝道:“母后,您也要注意身子,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孟德和宁国夫人侍奉。”
“太子也来了?扶朕起来。”
“是。”嵇铭煜照做,随后说道:“儿臣前来为的是朝堂之事,有些事情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擅自定夺,故来请示陛下。”
孟德端了汤药上前递给嵇觅服用,后者拿起勺子舀一口咽下,旋即皱起眉头来。孟德赶忙问:“陛下,可是这药有问题?”
嵇铭煜反应机敏地掏出手帕,递给嵇觅。嵇觅示意他不用,说:“溃疡破了,喝药甚疼,不打紧。宁国夫人怎么把香息了?”
嵇铭煜回头看去,只见烟雾缭绕已灭,谢如愿已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冬春之交的风立即夺走一室尘烟。
谢如愿转身回答:“陛下恕罪,初春本就干燥,室内点着香炉又不通风,住在里面的人容易上火,您近来频发溃疡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若您喜爱梅花,臣妇这就去梅园瞧瞧还有无晚梅,为您多折几枝来。”
“也罢,你去吧。”嵇觅声音沉沉,埋头喝药:“正好朕与太子聊些政务。”
“是。”
松叶见她出来,为她围上斗篷,说道:“娘子,今日的活儿可是做完了?可以回府了么?”
“没呢。”谢如愿望了望西下的太阳,说道:“陛下爱梅,靠梅花香熬着病痛,所以叫我去折些梅花来给陛下放在床前。”
松叶了然点头:“陛下原来钟爱梅花啊,我还以为除夕游梅园只是传统,陛下是因为喜爱牡丹才燃放牡丹烟花呢。”
谢如愿闻言一笑:“咦,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我都没想过。游园是传统,可烟花是陛下命人准备的,为什么不放梅花烟花呢?”
松叶又问:“还有那牡丹亭,明明是与梅有关故事,却取名牡丹亭呢,又是什么道理?”
谢如愿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晓。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
二月份,冬梅都已凋谢得差不多了,谢如愿只好又从春梅里挑来几枝混在一起,捧在怀中回到极宸殿。嵇铭煜显然已经走了,孟德则替她将梅花插好。沁人心脾的梅花香不多时便弥散开来。谢如愿正提上药盒准备离开极宸殿,却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多谢你了。”
谢如愿转身行礼:“是臣妇打扰陛下休憩了。”
嵇觅阖着眼,说道:“本也睡不着,因头疼才闭着眼的。”
谢如愿轻声建议道:“陛下若闻着梅香能舒服些,可以将梅花放在枕边时时嗅闻。”
“‘谁寄梅花置枕傍,前时复得枕清香’。”嵇觅缓缓说:“但不必了,远远地闻一闻就可以了。”
谢如愿听后不知怎么,还是从梅枝上摘下几朵红梅,走到嵇觅床前拨开帷幔搁在他枕畔,而嵇觅双眼睁开一条缝,旋即又闭上了,她便又整理好帷幔转身离开。
“臣妇告退。”“谢如愿。”
谢如愿脚步一顿,旋身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恰在此时,孟德弓着腰进来,通报说:“陛下,慈贤妃娘娘来侍疾了。”
床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算了,没事,你走吧。让慈贤妃进来吧。”
谢如愿顺从告退,临走前在门口与冯莳打了个照面请安,冯莳对她温和地笑笑,并未多言就进了寝殿。她又回头一望,不多留恋便和松叶离开了熹明宫。
她自问不是一个很会揣度圣意的人,但这一次,虽然嵇觅什么也没说,她却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已猜到自己知道了萧吟行和他的血缘关系。二人霎那间默然,已是心照不宣。她也似乎懂得了为什么萧吟行偶尔会流露出对皇家、嵇觅的抗拒。
陛下,您自登基以来开创承建中兴、开启景元盛世,您当之无愧是造福后世的一代明君,这一生可以说是赢得盆满钵满,可在您最真实的内心深处,这些与您押出去的赌注相比,孰轻孰重呢?
谢如愿撩开马车的侧帘,看着沿街叫卖的小贩和追逐打闹的孩子,心道这太平的日子不正是先辈人和战场将士们的牺牲换来的吗?或许我不该这么想。可下一瞬,她却又祈祷道:但愿银杏儿这次能早一些回京,但愿他们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大概也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没能开口与他说吧。
*
“咣啷!”
空药碗摔碎在地上。
“你让她派来啊!我真是受够!”
嵇烽站在门口,指着嵇明珠住处的方向对前来禀报的下属疾言厉色:“我们家究竟是倒了多大的大楣才会娶她这个□□之人进门?我爹在这里奄奄一息就快死了!她不过生个孩子——七八个稳婆也派去了、催产的药也熬上了——怎么她就生不了吗?”
“世子!世子!国公突发癫痫了——”
“什么!”嵇烽骤然失声,冲回房间。
“筷箸!拿筷箸来裹上布塞入国公齿中!”
“去枕平卧!将国公的头偏向一侧按住!”
“拿针来,刺合谷、下关,穴百会——”
“世子,你靠边站站——”
嵇烽急得原地打转,足下却忽有震动之感,他倏然抬头,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腾起。什么动静?他快步走到屋外,却见远处廊下一批手持雁翎刀的护卫整齐有序地跑来,而下属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说道:“世子爷!世子爷!公主真的叫护卫队过来了——”
“简直疯了!”嵇烽简直不敢置信,他冲上前拦住护卫:“你们疯了——我爹还在里面!楚国公还在里面呢——”
为首的护卫漠然说道:“我们是公主亲卫,非公主号令不顺。进门带人!”
“楚国公还在施针,你们不能打断——”话音未落,嵇烽已被护卫推搡在地。妻儿闻声而来,大呼小叫地跑来扶他,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就冲到门口,然而那施针的三四个大夫全已被架起来,手里还拿着银针。
为首的大夫急道:“等一下!楚国公现在性命垂危必须得尽快施针才行啊——”
然而护卫队全部充耳不闻,将人直接搬出了房间。眼见着拦不下,嵇烽只好飞快地扑到嵇坷床边。然而,床榻上的老人已如同枯木一般,方才稳下来的癫痫之症又起,他整个人如风幡一般剧烈抖动着,口齿之间不断有白沫溢出,将方才灌下去的汤药又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爹!爹!怎么办——”嵇烽已经慌不择路,他拿起掉落的包裹着帛布的筷子想要塞在自己父亲口中,却听见楚国公气若游丝地呢喃:“烽……烽儿……”
随后,楚国公伸出的手霍然坠下,双眼未阖,整个人已不动了。
嵇烽呆住了,他跪着上前挪了几步,口中轻呼:“……爹?”
*
“呜哇啊啊——呜哇啊啊——”
“生了!生了!”
“恭喜公主殿下!是位小郡主呢!”
嵇明珠浑身是汗,侧头看着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疲惫又欣然地笑了。这个孩子来得很意外,却给她原本自暴自弃、纵情声色的生活带来了新的盼头。她不在乎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反正那些男人如今也都死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琼琚公主的宝贝。
“啊啊啊啊啊啊啊——”院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肝胆俱裂的哭喊。
嵇明珠皱起眉:“……又怎么了?”
侍女惶恐不安地说:“楚国公好像……薨了。”
“去把门关上。”嵇明珠轻轻捂住正在哭泣的婴孩的耳朵,说道:“哭爹喊娘……真晦气。”
*
“爹!”
“嗯。”
“爹爹!”
“什么事?”
小女孩的个头还没有书案高,头顶不知道是谁随手扎的一朝天小揪,勉勉强强够到桌面高度,然而很不幸,她面前桌案上还有高高堆起的奏折,她仰着头也看不到那个伏在案牍前挥笔写个不停的人。
她踉踉跄跄走到椅子边,揪了揪那抹明黄,磕磕绊绊说:“你什么、什么时候有空陪小晚芙?”
嵇铭煜简短回应:“爹还忙着。”
“什么时候可以嘛?”小晚芙瘪瘪嘴。
立在一旁的乳母见状,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不若奴婢们将小公主带回房吧。”
“不!”小晚芙赶忙摇头,说:“我不说话了!”
“啪”,一本奏折轻合上,小晚芙面露欣喜回头,然而却看见自己亲爹又拿起另外一本,小脸又立刻垮了下去,随后“咚”一声,坐到了地上。
“起来。地上凉。”
地上半晌没应声。嵇铭煜这才绕过奏折往地上瞧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幽怨的杏眼。他叹了口气,说道:“快起来,不然我让乳母送你回去。”
谁知嘟着嘴的小晚芙竟然兴奋地爬起来,重新揪起他的衣裳,说道:“你才不会!你笑了!”
嵇铭煜闻言下意识抿起嘴。他将视线从小晚芙黑亮黑亮的双眼移开,看向奏折,说道:“我怎么不会?”
“乳母说,皇室一共三个小孩,三叔有两个儿子,就我是女儿!”小晚芙颇为得意地说:“那我肯定是最、最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