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3、卷六:第132回·梦短梦长(合) ...


  •   “……要从奇台北去阿勒泰的必经拜塔克山,然而六七月份正值拜塔克山一带的雨季,青河以东又草被繁盛,山区内又沟谷纵横,是极好的藏身、休养之地,尤其是八月之后开始降雪,于是末将等人便推测此地戈阿越或许会选择此地作为‘驿站’……”

      “戈阿越竟然早在山上备了石球埋伏,说时迟那时快,镇虎营即刻开盾抵御掩护轻隼营登山……戈阿越又是上山又是下山,真把我累得够呛,情急之下,我见山体有巨石松动的,便与众人用梨花枪翘起巨石,一同滑落的碎石堵塞了他们逃亡的前路……最后,谢旭一箭射杀了戈阿越的坐骑,戈阿越被甩出几丈远,当场就没命了,所以他的儿孙们也纷纷投降了。”

      王圜讲得绘声绘色,言罢揉了揉嗓子,嵇觅给了孟德一个眼神,茶水就被递到了王圜手上,后者一口饮尽,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句:“好喝。只可惜戈阿越虽死,却掩护了其他部族逃走,他们实力得以保全,日后恐怕还会南下侵扰大昭边境。”

      “伐漠之战打成如今的模样朕已经很满意了。”嵇觅说道:“现在与民休息才是上策,边疆之事恐怕还得需要你们驻守,尽量不与他们起的大冲突。包括火器等等的铸造耗资巨大,日后也要节省使用。”

      “陛下放心,末将等必当谨记。”王圜话音刚落,肚子忽然唧唧歪歪起来,由于离着近,嵇觅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睁睁看王圜羞红了脸解释说:“末将听说晚上有好吃的,中午就吃少了一些……”

      嵇觅忍俊不禁,道:“罢了,孟德你去把她桌上的菜热热再拿来吧。”

      王圜嘿嘿一笑:“多谢陛下!”

      “方才忘了问,”嵇觅抬手在萧疏和谢旭这俩从方才其就不停地扶额的人之间指了指,“他们俩和你什么关系?”

      “谢副将是末将的战友,与末将一同作战拜塔克山。”王圜又将目光投向萧疏,说道:“萧副将是末将的……末将的亲人。”

      “亲人?”嵇觅浅笑望向萧疏,道:“朕看着倒像是情人吧?方才那么着急。”

      王圜用手指搔搔面颊,说:“啊……来玉京前都和家里说过了,我们父母都住一个镇子,彼此也没什么意见,因此我和萧疏也算是结为夫妻了吧,说是亲人也并非是欺骗陛下。”

      嵇觅:“哦,那就是在军营里不务正业了,罪加一等。”

      王圜干笑两声。

      嵇觅垂眼举杯抿了口酒,问:“你方才说你们父母都住在一个镇子里,这么巧啊?”

      王圜解释道:“回陛下,谢旭老家在蜀州城梓潼庵,我和萧疏都住朔州城武川镇。”

      嵇觅又问道:“可朕听着你玉京话说得很地道,是家中有什么人是玉京人么?”

      王圜说道:“其实末将初入军营时也不太会说玉京官话,但两大营主要的大帅将军都是玉京人,平时也得打交道,后来也慢慢就会了。”

      “原是这样。”嵇觅挑眉点头。重新热好的饭菜被端了回来,他摆摆手,示意王圜赶紧用膳后就说道:“你们吃吧,朕还有政务没处理,先走了。”

      “末将等恭送陛下。”

      孟德跟着嵇觅出殿,他手里掌灯,紧赶慢赶地追着嵇觅的步子,说道:“陛下慢些走,当心脚下。”

      “诚王去找太后了吗?”嵇觅问道。

      孟德说:“回陛下,诚王直接出熹明宫回府了。”

      “算他聪明。”嵇觅知道嵇坤枢不一定有他那样敏感,或许对方只是因视相像样貌为巧合而感到惊愕罢了,却依然说:“叫人继续盯着他,有什么特别的动向第一时间禀告朕。”

      “是。”

      “另外,”嵇觅步子一顿,回首看了眼身后宫殿灯火通明的窗户,“你秘密派人去武川镇调查王圜的家人,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此事,一旦有人察觉就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奴才明白。”

      *
      马车被取走了车前铃,在清晨一片朦胧中缓缓驶向一个小村镇。院落里,有狗听见动静吠叫起来,把主人吵醒后没有获得哪怕骨头渣子的奖励,反而挨了一脚踢。

      自承建十六年那个晚上至今共六年光阴,嵇觅就从未停止过猜测。曾云程劝他,说诚王之事既然告一段落而玉京也已安定如旧,不若亲自前来确认。

      可他怎么敢来。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但或许阿寻真的还活着。他就如同被撕裂了一般,说不上来哪一个更令他蹀躞不下。

      若她确实是死了,那他这六年便是黄粱一梦,苟延残喘的心又死了一回;可若她还活着……如果他未曾发觉、早早死心,她是不是真的忍心他一人渡八苦?

      马车停于院墙,柴扉掩着。他在门前驻足片刻,轻轻叩门。侧耳隐约能听见有狗在另一侧发出“呼噜噜”地警告声,还有铃铛摇个不停不断发出动静。不一会儿,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但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谁呀?”

      嵇觅张了张口,竟然被问住了。

      里头的声音略带疑惑:“请问门外面的人是谁啊?”

      “我是……我是嵇觅。”

      “嵇觅?嵇觅是谁?”

      嵇觅仿佛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说道:“……萧吟行,是你吗?”

      柴扉里头的问话霎那没了,转而变成一串离去的脚步声,他连忙唤道:“等等,吟行,你回来!”“谁啊?”

      紧接着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门被打开了,嵇觅猛然和眼前的一身短褐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又低头看见小吟行躲在男人身后,明白了过来,挥手就冲着男人的下巴上来了一拳。

      “汪汪汪!”
      “是不是你——”
      “姥爷!”

      男人措手不及被打得后退两步,却擒住了嵇觅的第二拳,骂道:“有病吧你?” “是不是你劫走了我姐姐——”“王绎!”

      有声音从屋里头传来。嵇觅一晃神,就被王绎踢了腿腕擒拿住按在了地上,弄了一身的尘土。大黄狗还被绳子拴着,本来急得要护主,如今看见胜负已分,也安静下来。

      “放肆——”王绎恍若未闻地应声:“哎,老婆,我没事,你不用出来。”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对,还有马车和车夫。”

      嵇觅这次听清楚了,嘴唇翕动,喊了声:“……阿寻!”

      “你放开他吧。让他过来,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

      王绎翻了个白眼,放开手、起掐腰,对身边看热闹的小吟行说道:“别看啦,还不赶紧去买瓶酱油回来,等会儿还要扎马步呢。”

      小吟行刚“哦”了声,屋里头的女人就又说道:“王绎,你也跟着银杏儿去。”

      “得嘞。”王绎从善如流,又偏头看了一眼缓缓爬起来的嵇觅。最后牵起小吟行的手,说道:“走吧走吧,姥爷陪你。”

      *
      方才还闹哄哄的院落随着柴扉一开一关又静了下来。嵇觅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就踉跄着跑到木门前,伸手想要拉开,却手下一顿,问道:“阿寻……是你吗?”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叹息近在耳边,说道:“阿觅,你果然找来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嵇觅声音轻颤:“真的是你……你、你……”

      该说些什么?

      你竟然还活着?
      你怎么逃走的?
      你失踪之后都去哪儿了?
      你都遇上谁了?
      你丈夫对你好吗?
      你怎么在武川镇住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不肯来见我一面呢?

      “……你近来过得好吗?”他最终如是说。

      “我很好。阿觅近来过得好吗?”
      “我还好。”
      “那就好。阿觅这次来是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姐姐,你这些年过得……真的都还好吗?”

      里面的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真的很好啊。”

      嵇觅艰难地问道:“那当时……”

      “啊,你是想问这个啊。当时的送亲队伍是遭遇流寇了,是阿嗒尔人,可我被人救下了。”门里的人说道:“谢谢你去年主张平反了军功案,我听说了。救下我的人都是当时被押往阿勒锦的人,我的丈夫也是,他们本就是抱着阻止和亲的目的来的。后来虽然辗转过一段时候,但王绎他一直在照顾我。

      “你别看他脾气那样,他对我很好,非说我是公主,什么活儿也不让我干,都自个儿和兄弟们揽去了。平时呢,你看见了,我说东他绝不往西。”她半开玩笑似的说:“王绎很热衷于听我号令,像条帮亲不帮理的小狗儿。”

      “后来我就嫁给他了,不久后就怀孕了。王绎担心我的身子,加之阴山以北战事初平,我们就决定在武川镇待到生产结束。本是想过要再换一处偏南的地方住的,但我很喜欢这里,他们就由我去了。”

      “这里的人都很有骨气,也很热心质朴。他们对我们这些外来的‘乱民’都很友好。再就是,我感觉这里的孩子或许很需要我。我开了间书院,教他们读书写字。王绎平时就帮村子修缮,还有打猎。”

      “对了,王圜的梨花枪是王绎教的。这孩子,长大后我就管不住了,自己偷偷跑去参军。没想到还能立大功,甚至都让你瞧见她了。”

      嵇觅轻轻抿起嘴唇,却尝了一口咸眼泪,说道:“她杀了戈阿越,她为你报仇了。”

      “是,我很意外,也很引以为傲。”门里的人笑着问道:“你呢?我偶尔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步步青云,皇帝也当得很好,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但那都不是你私人的生活。你不讲讲自己吗?”

      “我……”嵇觅张了张口,说道:“我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做襄王的时候笼络人心,算计自己的兄弟,好不容易爬进东宫。当了太子又与皇帝周旋,成为皇帝后则要提防臣子和宗族、平衡前朝后宫。说尽了也就是这样了。”

      门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道:“帝王……都是这样的。”

      “阿寻,你这么多年不见我,是不是其实是怪我的?”
      “我干嘛怪你呢,一开始就是我要求你必须为自己争一条出路的啊。”
      “……我不信。”
      “阿觅,我是说真的,姐姐从没骗过你,你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玉京?”
      “……”

      她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哪怕告诉我你还活着也好啊!”他终是喊了出来,双手紧紧扒住门环,可手上就是没力气,怎么也拉不开它。就仿佛这不是一扇木门,而是铁门或者石门——或是一座因为横跨时空而无法翻越的大山。

      他向山的那头高呼着,只得到他一个人的回音。

      “阿寻,你怎么没骗过我……你那天说我将来会遇到我真正爱也真正爱我的人,可是没有。”嵇觅攥着门环的手已经发白,他哽咽说道:“今年是我们分开的第三十年,我后来遇到的人再没有与你一般爱我的了。”

      “可是阿寻,现在你也已不再爱我了,是吗?”

      他听不到回答。

      “阿寻,你和我说说话啊……”

      *
      窗外大雪已停,万籁俱静。屋外头,厚厚的白毯压弯了松枝,屋里头,薰炉最后一缕余香散尽。清晨的光柔和无声地透进来,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没有在窗边停歇。床榻上,一个老人醒来,张口唤道:“孟德。”

      孟德挑开帷幔,赶忙应声:“奴才在,陛下醒了?”

      “扶朕起来坐会儿吧。”
      “是。陛下可是感觉好些了?”
      “朕感觉……做了好长的一场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卷六:第132回·梦短梦长(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