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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卷六:第131回·梦短梦长(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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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谢太子赐名!”
老宦官听后直乐,献媚道:“孟德这两字取得好啊,寓意极佳!”
嵇觅闻言轻笑,凤眼瞥过来说:“这么巧,你也觉得像‘孟德献剑’?”
老宦官一听,摸不着头脑了,就只好求饶似的说:“奴才蠢笨,殿下快进去吧,陛下该等急了。”
“让孟德在门口守着吧,外头天热,公公去歇着吧。差不多也到了要喝药的时间了,等会儿再把父皇的药端来。”
“多谢殿下体恤!”
靖德帝病着,外头三伏的天儿,寝殿里头却不能用冰,又闷又热。仔细闻,还有股子老人身上才有的臭味。嵇觅将窗户推开,放进一室蝉鸣,他走到床榻,看见他的父皇已经奄奄一息。
“太子,你来了。”靖德帝说道。
“见过父皇。”嵇觅坐到靖德帝身侧,为他整理好被褥。
“你……你可知朕今日为什么叫你来?”
嵇觅垂眼看他,问道:“父皇叫我来商议自己的身后事?”
“放肆,你放肆。”靖德帝气喘吁吁:“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朕的小九儿……小九儿是不是你杀的!你在他的茶水里下毒了……是不是!”
“看来诚王已经告诉您了。”嵇觅一笑,说道:“他还说别的了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来过了?”
“他有没有和你说二哥和四哥为什么互相残杀、两败俱伤么?”嵇觅轻轻挑起眉毛,倾身说道:“或者,他有没有说我是怎么污蔑先太子致使他被你流放,又或者是怎么挑唆五哥造反,以至于被你砍了脑袋的?”
“都是你……全都是你……你不配当储君……”
“那您想要谁当太子?嵇坤枢?他就配吗?”嵇觅扬起唇角,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难道他没有告诉您,您的药里也有毒?”
靖德帝即刻发出一声长长的“呃”声,挣扎着想要起身躲开,可却无济于事。
“我是你的父亲……我可是你的父亲……”
“是,父亲。你的儿子太多了,各怀鬼胎,真的很不好控制。”嵇觅从善如流地说道:“唯有一点都一样,只这一点就足够他们粉身碎骨,那就是他们对皇权一样地渴望——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会把你当作父亲吧?”
“您当了这么多年皇帝,难道还不明白,权力面前无是非么?”
“朕要废了你……来人!来人——”
外头守着门的孟德听见靖德帝呼唤的动静,忙不迭地走进来,靖德帝瞥见了他,喊道:“翰林都来了吗?叫进来……叫他们来替朕拟诏!”
孟德手里还端着药,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往身后瞥了一眼。门外哪儿有翰林大人们呐?师父刚才好像也没叫人去请啊?他茫然无措,求助似的地看向嵇觅,后者面上惊慌不已,吩咐说:“去告诉前朝后宫,说陛下快不行了!”
“是。”孟德连忙搁下药跑了出去。靖德帝向他的背影伸出手,却被变了脸的嵇觅握住放进了被褥里。
对方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方才好奇,明明自己是秘密召见了诚王,我怎么知道他来过。那还得感谢范公公审时度势,不愧是侍奉陛下大半辈子的人,早早就看清嵇坤枢不是赢家。”
靖德帝的胡须颤栗着,眼睁睁任由对方扶起他,又拿起汤匙将汤药喂到他眼前,他歪着脑袋躲,却还是被迫含糊地咽下苦涩:“你不能这样对朕……你这是……谋反……”
“你怕这个做什么?”嵇觅放下半碗药,有点诧异:“我还没蠢到在这一碗里也下毒。”
靖德帝眼角滑落一滴泪:“朕不会废你了……你还是、还是太子……”“太子怎么够。”
嵇觅给他擦干净嘴和胡须,站起身,手里拎着被子朝靖德帝盖去,说道:“‘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这才是朕想要的。”
“你姐姐的事是我对不唔唔唔——”
嵇觅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浑浊的光从一个老人的眼中散去。
“道歉有什么用。”他重新整理好被子,自言自语道:“你的道歉能值多少钱?”
孟德带人过来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被门槛儿绊倒在地,抬头时正见太子跪在地上,手里捧着汤药,泪流满面。
他满头大汗,连滚带爬过来,结结巴巴地问:“殿、殿下?是奴、奴才来晚了吗?”
太子点头,哽咽说道:“陛下还没喝完汤药,就驾崩了。”
*
“景元,天凝地闭之后,春和景明从此始也,大昭气象一新,也正好与熹明宫的名字相配。孟德,你觉得这两个怎么样?”
孟德脸上难掩喜色,说道:“奴才蠢笨,但和春天有关的词儿,哪有不好的道理。”
嵇觅笑着将这幅字拿起来递给孟德:“你去和礼部说一声,就这两个字吧。”
“是。”孟德将拂尘往肘上一搭,双手欣喜接过字帖,朝着殿外走去了,谁知迎面正撞上曾云程,他行礼问安赔罪,对方哭笑不得地嘱咐了句:“不用通报了,你慢点,不急。”
“老师来了?”
嵇觅上前扶起欲行礼参拜的曾云程,说道:“老师免礼。”
曾云程眉眼舒展,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光彩,说道:“陛下不是想见见领兵在拜塔克山截杀戈阿越部族的谢氏、王氏两位副将么?现下人已经到玉京了,陛下是想现在召他们来极宸殿还是等明日?”
嵇觅粲然笑道:“现在就见,朕想让他们讲讲是怎么找到戈阿越的藏身之地的。”
曾云程打趣道:“就知道陛下等不及,臣已经通知他们做好朝见的准备了。还有之前在大鲜卑山一招奇兵、以少胜多的萧副将,陛下一起见么?”
“见,一起见。”
曾云程稍稍正色:“那臣再多一句嘴,这次伐漠中两位姓陶的主帅也有不少功绩,陛下要叫上他们与诚王殿下和恭王殿下一起来吗?”
嵇觅笑意稍减,说道:“主帅不用来,但也确实许久没见诚王和恭王了,趁着今日,便干脆一起用个晚膳吧。”
*
“臣等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嵇觅笑意斐然,道:“起来吧,抬起头来给朕看看模样。”
“是。”
“末将轻隼营副将萧疏见过陛下。”
“末将镇虎营副将谢旭见过陛下。”
“末将轻隼营副将王圜见过陛下。”
“都是年轻人,大昭后继有人,朕……”嵇觅眯起眼从左打量到右,正笑没说完,话语却是霎然梗住了。他脸上的笑意遽然褪去,席间气氛刹那凝滞了。恭王的目光从皇帝的脸上移到他哥哥诚王的脸上,发现二人俱是盯着最右边那位副将看,有些失态。
他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开口打圆场:“最右边这位面若好女的副将倒是令臣弟想起了史书上的兰陵王。‘貌柔心壮,音容兼美’,说得便是王副将这样的人吧?”
嵇觅只见那最右边跪着的人有些紧张地抿抿唇,抬眼与他对视一眼。柳叶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视线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跳得震耳欲聋,脑子还没理出思绪,只来得及对他说“眉毛不像,不是她”,然而嘴巴却已经擅自开口:“你是王圜?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谁知他这一出口,王圜旁边的两人反而一抖,也懵然抬眼看向他,最左边那人嘴巴张开一半,刚想说什么,就被王圜堵了回去:“回陛下,王圜不敢欺瞒陛下,王圜确为女儿身。可王圜以为战场杀敌报国忠君之事不应已男女之别而另当别论。”
恭王目瞪口呆地喝了口酒压惊。眼前之人犯了死罪竟然还笑得出来,怎么看起来傻傻的?
她说道:“但……但王圜确实有违军规,还请陛下看在王圜好歹立过功的份儿上,能不能从宽处置啊?”
诚王张了张口,脱口而出一句“你今年多大了”,话甫一出口,他登时背上一凉,扭头只见皇帝的眼刀已经杀到了他跟前,立刻说道:“既是女子、瞧着年纪也小,真是令人不禁感叹巾帼不让须眉啊。”
谢旭目不忍视般闭上了眼睛,萧疏面色又白了几分。王圜干笑两声,说:“陛下和王爷们都仿佛有火眼金睛,王圜只能老实交代,今年确实只有二十一,当初是、是谎报年龄入的军营……那个,陛下可否饶我一条性命?”
嵇觅拨动玉扳指的动作一顿。二十一岁……连年龄也说得过去。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吐息,说道:“功是功,罪是罪。王圜谎报年龄又以女子之身从军,该罚。”
“陛下——”
嵇觅一抬头,只见最左边这位副将仿佛视死如归,说:“陛下,末将也有罪,知情不报,愿与王圜同罪。”
谢旭亦道:“末将亦如是。”
“啪”一声脆响,在这分外严肃的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
原来是恭王搁下酒杯,腼腆一笑,起身说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弟身子一向不好,臣弟的妻子叮嘱臣弟要少饮酒、早归家,而今美酒也尝了、时候也不早了,还请陛下准许臣弟归家,免得又受唠叨。”
嵇觅冲他微微一笑:“去吧,妻管严。”
恭王舒了一口气,又转而对诚王使了个眼色,说:“六哥,陪母亲下棋的活儿就落你身上了,臣弟先走了。”
诚王一怔,随后抬眼瞧了瞧嵇觅的脸色,后者说道:“怎么,六哥也要走?”
诚王缓缓站了起来,说道:“臣弟……若不是十弟提醒,臣弟都险些忘了,太后有一盘棋局未解,一直喊臣弟们去破解呢。臣弟也饱了,请陛下准许。”
嵇觅摆摆手:“都走吧。”
站在一旁的孟德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眼神命人把诚王和恭王的菜肴撤了下去,又对嵇觅说道:“陛下,说来几位副将跪着有些时候了,这本来是为了嘉奖才设宴的,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嵇觅身子微微前倾,说道:“王圜谎报年龄、以女子之身从军——朕听说是你和谢旭在拜塔克山堵截了戈阿越,就罚你今晚不许用膳,坐到朕身边来看着朕吃,好好给朕讲讲事情的经过。都坐吧。”
王圜听罢即刻笑逐颜开地说道:“是!陛下圣明,末将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