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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卷六:第127回·今非昔比(上) ...


  •   判词:“怅吾生,今非昔比,后犹在否?”

      “银杏儿见字如晤:

      “已是仲秋,庭院里的银杏树已浑身璀璨,地上堆起了一抔抔小金山。然而家中并不富裕,尤其是爹将金陵宋家的事儿捅到陛下跟前之后,约莫是因为一声招呼也没打,给陛下徒增太多奏折,真的气着陛下了,三司会审定案之后又罚了爹一万两白银。一万两,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甚至有些怀疑爹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着。不过这下彻底没钱了,我们现下全靠崔姑姑接济。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慢慢和你说。首先是金陵宋家,陛下将其家产全部抄没,充作军饷,褫夺宋秉德、宋晟等人的官爵,全族没为庶民,作为劳工修葺江浙一带的堤坝五十年。但在前往泗州城的路上,宋秉德抱石投江了,陛下听罢说是念在其年轻时的功劳,减了五年。太子妃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人差点没了。穆王妃倒是好好的,还给穆王又找了两位侧妃。

      “也因为这些事,本来我们是打算撮合小玮和铭焕的,现在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再缓一缓。郭易向我和我爹求娶唐桔梗了,我早就觉得他俩有点问题。唐松叶倒是没什么表示。两人的婚礼就定在下周。

      “还有一事,我觉得心里十分不安。中秋节,琼琚公主终于肯回来省亲了,据说楚国公还病着,没有一同前来。我远远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变了好多。本来皇上和皇后都很高兴,连忙答应了她回宫的请求,还将中秋宫宴办得热热闹闹的,然而劝酒之时嵇明珠忽然说自己不能饮酒,因为她怀孕了。宴会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景元二十四年就这样接近尾声了,纵然今年有很多事发生,你也不要担心,我现在已经比去年这时候好很多了。只是明年又会怎么样呢?就好像是一场飞琼下到了尽头,稍有风吹草动就是惊天动地的雪崩。吟行哥哥,我好想你啊,你近来怎么样了?算来我已有两年未见你了,好想变成鸿雁,明年春天就飞去漠北找你。

      雁雁八月廿九书”

      “雁雁见信展颜:

      “鸿雁南去后不久,漠北便下了大雪,眼瞧着白花花一片,原来全是雪花银。罢了,我想来就忍不住要笑,也不知道是笑你还是笑自己。但是看到最后一段就笑不出来了,这么甜言蜜语,是真的没钱了吗?要是真的我就有点担心了,得快点打完仗回去,免得你被催债。

      “不比你在玉京,事情来得接二连三,漠北只有战事。去年我们与阿嗒尔交锋紧凑,好在接下来下一战便是东四部秋王庭了,如若明年开春能顺利拿下,那就意味着我距离见你又进了一步。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胪朐河岸捡到了一只十分健康的小马驹,通体乌黑,最重要的是温顺又聪明,想来送你最合适。本想先替你养着,现下正考虑要不要卖给觊觎它已久的曲侯。

      “千里迢迢,凡事我们不能事无巨细地互通。你知我向来不爱多书自己的事,我又何尝不知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我又重读了你近来的几封信,心想你那时竟肯忍受我这样的敷衍。正好这会儿趁着雪夜静谧,我点盏油灯照着,细细写些过往与你。

      “靖德年间是大昭衰落的一段日子。朝堂之上,皇子之间尔虞我诈,世家大族纵横。权力倾轧,科举形同虚设,寒门子弟无可归处;朝堂之下,七阶层将百姓牢牢钉死,如同死水枯潭。良、奴、贱籍人数庞然,商贾之家酒肉臭,军营内私占军功、贬斥同僚屡见不鲜,将兵之间怨怼甚深;大昭对内冗官积弱,对外和亲赔款,百姓更是数次暴动。何为大昭?昭,明也,然而无一不黑暗。

      “然而,承建元年伊始,曾云程执掌户部,废贱籍、通四阶、向天下推举以钱换籍,充盈国库,又抬商税为良民分钱,壮大良籍、平衡财富。承建三年,以岑衍为首的工部举国检修水利堤坝,修葺条款增设十六条,更名迎刃局为器宝局,重火器制造。承建八年,天下招兵、十二年,北上伐漠者计四十万军、十五年冬,萧疏、曲棣非马踏大鲜卑山,东四部称臣。十六年夏,谢旭、王圜于拜塔克山截杀戈阿越部族。这一年,我们的父辈封侯拜帅。

      “景元元年起,陆焉先后任礼部、吏部尚书,以玉鸿书院为形,向天下提倡男女共室而学,民学书院因此兴盛,也为更多百姓提供读书的机会。后其又废除三族有商籍者不得科举条例。景元五年,诚王密谋被告,皇室宗亲势力从关外大营中彻底拔除,平反自靖德、承建年间军功案两百一十七起,戍安侯亦在其中。景元六年,惊隼、镇虎两大关外营合二为一,战神营自此始。景元十一年,玉京增设羽翎军。景元十九年冬,斩神营列阵西八部秋王庭下,察鄂多投降。

      “接下来就是景元二十年,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这一年,荆州城水患牵连出薛、刘联合贪污案,朝堂裁换工户部,成为官场贪墨成风的转折。二十二年,阿嗒尔内乱,天山、阴山斩神营再度北上,此一战将决定大昭未来百年还有无战事。二十三年,严氏通敌叛国,以其为首的多族世家受累,可寒门却得以重回朝堂。今年,宋氏因贪污受贿、污蔑清吏获罪,可大运河上又会有多少黎民得以保障安全?

      “雁雁,我们现在做的,比我们能想象到的带给大昭的益处更甚;我们正在推动的,不仅仅是权力的更迭,更是王朝的变革。你之所以觉得难以抵御汹涌冲击,是因为你此时此刻正站在历史长河的中流。而我曾也担心自己会迷失在权力更迭与角逐之中,可是你看看窗外——

      “在那里,天下万民正安居乐业。”

      *
      “好冷啊……好冷啊……”

      破败的宫殿瓦砾横陈,荒凉的庭院枯草丛生,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一面说着好冷,一面站在暗朱色的大门前打转,足肤皲裂而不知。过了半晌,宫门小窗开了,女人冲上前,问:“怎么样了?我的法子成功了吗?”

      送饭的是个嬷嬷,见了女人的模样毫不怜惜,照例拿出汤菜和一袋木炭塞进去,说道:“如今这宫里头的事儿已不再归你严氏管了,有这个闲心,你还是好好盘算怎么活过这个冬天吧!”

      这蓬头垢面的女人竟然是昔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贵妃娘娘严窈淑。她满手冻疮,神情癫狂的脸上也干裂起皮,不住地点头呢喃:“没错!没错……我还得好好活着呢!我要看着他死才行,我要看着他死才行!”

      那嬷嬷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白眼一翻、小窗一关,转身走了。

      严窈淑呆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俯身将炭火拢起来,搬到房屋里去,却是将菜肴倒在了枯树下,随后继续守在大门前。

      不若一会儿,大门上的小窗便又开了,这回来的却不是位嬷嬷,只见那伸进小窗的手白皙,一看便是经过些保养的,门外的人说:“今年冬天冷得早,等着下回我叫侍女给你塞些棉花和布料,你自己做一床被子吧。”

      “你亲自来,”严窈淑蹲了下来,接过新的饭菜以及两盒膏药,低声问道:“是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是有事,但不是急事。”外面的人说道:“上个月中秋宫宴会琼琚公主来了,她怀孕了,都将近四个月。”

      严窈淑动作一顿:“什么?”

      那人说:“安御医亲自为她诊的脉。”

      “她居然怀孕了……真是天助我也。”严窈淑语气莫测,又问:“那楚国公他们有什么反应?”

      “琼琚公主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他们敢有什么反应?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陛下表面上装作不知,但已派人秘密处死了那些面首和所有知道此事的下人。至于嵇明珠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皇室后代。陛下的意思是,孩子要保。”

      “哈哈嵇觅真是难得心软一回,只可惜他做错了抉择。”严窈淑脸上浮现一丝嘲弄:“嵇坷和嵇烽……他们也真能忍得下去。”

      “齐家现在正里外不是人呢,这下楚国公能支持太子就有鬼了。”那人莞尔一笑,道:“齐费隐一直因为陛下没有再立左丞相而感到惶恐,这次中秋之后,他连着请了数天病假在家装死。昔日针锋相对的敌手没了,非但不喜悦,还害怕起风水轮流转来了。你不愧是能在后宫压皇后一头的女人,此举四两拨千斤啊。”

      严窈淑闻言轻轻一笑:“呵,冯莳,你不会当我听不出来吧?虽说是我出的主意,但嵇明珠可是你亲口说服的,你现在的样子……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一样,不会打算事情败露就全推到我身上吧?你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你又如何能平安生产、还以区区婕妤之位养育五皇子呢?”

      “窈淑姐姐的提携和照拂我时刻谨记在心,姐姐也不止提醒我一回了,多言无趣,但后半句说来就没意思了。”冯莳依旧温声细语,说:“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当初你身体有损又见皇后怀孕,便选中了没家世的我来侍奉陛下,其中原因我心里清楚。结果陛下不许你夺子,你便对我暗中施压刁难,我如今不过是念在焕儿之事没与你计较罢了。”

      “‘没与我计较’——”“姐姐,”冯莳打断了她,轻声说:“你已不是严贵妃,我亦不是冯才人,如今是你没得选,不是我冯莳啊。”

      “……冯莳啊,我当初真是被你给骗了啊。”严窈淑先是哑然,随后自嘲般嗤笑一声,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太子到底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吗?”

      冯莳不改面色:“不管是什么,能有太子的一分好,必然就有你儿子的九分好。我不管你们俩怎么斗,我只要焕儿独善其身。”

      严窈淑低低地笑了:“独善其身?身在局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
      隆冬的雪洋洋洒洒,碎玉琼花似的落下来。

      又是一年岁末,虽说是总把新桃换旧符,但这两年换得好像有些过于频繁,不过两年,宫宴上已大半是新面孔。如何不让人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呢?

      或许有人乐得自在吧,但此人肯定不是景元帝嵇觅。他手下两员谢氏“大将”,成功把熹明宫内本就不怎么得临幸的寝殿卧龙殿打入冷宫,令他彻底住在了极宸殿。奏折小山似的堆着,没了曾云程的帮衬,嵇觅只能频繁地点上安神香,以求缓和频发的偏头痛。

      殿内味道浓得呛人,冯莳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赶忙松了给嵇觅整理领口的手,一边后退一边说道:“陛下恕罪。”

      嵇觅摆摆手示意无事,对孟德说:“去把安神香熄了吧。”

      “是。”

      “陛下又头痛了?”冯莳颦眉,问:“近日来政务很繁忙么?”

      “嗯。”嵇觅沉沉地应了声,道:“严氏一族的事还没处理干净,弹劾宋氏的折子又堆了上来,都是谢氏父女给朕添的折子。”

      “臣妾不懂朝政,但是陛下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冯莳说道:“不过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提起,说宁国夫人今年宫宴不来了,说是要陪父在家中思过,陛下正好眼不见心为静。”

      “朕知道,朕倒不是烦他们。”嵇觅眉头轻皱,按了按太阳穴,道:“朕年纪大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留给后人去解决,可老天好似偏让朕偷懒不得,宋氏的事儿,又不好交给穆王和太子处理……你觉得让焕儿替朕分担一些,怎么样?”

      冯莳温声说:“陛下若是放心,焕儿自然乐意帮陛下打打杂的。”

      “朕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惶恐之类的话,推辞了呢。”

      冯莳羞赧一笑:“啊,陛下恕罪,臣妾光想着焕儿都十七了,不能再贪玩儿下去了。反正朝堂之事陛下说了算,臣妾也是随口一说。”

      “白驹过隙,焕儿竟都十七了。”嵇觅感慨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年后朕便册封他为怡郡王。宋氏后续的事就交给他做吧。若是做得好,朕再册封他为亲王,顺便给你晋一晋位份,你看如何?”

      “臣妾谢陛下恩典!”

      嵇觅向冯莳伸出手,轻声说道:“起来吧,一块儿去太平楼。”

      牡丹烟花冲入夜空,绚烂绽放。

      又是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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