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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卷六:第119回·对面是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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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晚芙,你听好,等会儿我放你下来,你就在前面这些盘盏里面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拿起来。”
小孩儿睁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一地盘盏,她面前什么瓜果、酥饼、笔砚、金玉、绣囊一应俱全,堪称琳琅满目。满座罗袖绮裳,此刻全都并神凝息地瞧着。只见太子轻而又轻地将小公主放到盘盏跟前,再不着痕迹地松了手,后退两步。
没哭。然而太子一口气尚没松到底,小公主就扭头看了过来,仿佛意识到自己被骗一事,嘴一咧,咿咿呀呀作势要哭。嵇铭煜手疾眼快将小孩儿捞起来,对方这才买账息声。
景元帝倒是因此笑出了声,道:“早就听闻这小晚芙黏人,看来果真如此,小模样真是可怜极了。女儿家,娇惯着也好。来人,把盘盏都托起来,太子,你就抱着她,让她指一个盘子吧。”
旁边的宋秉德自告奋勇,近水楼台地从席位上起来顺手托起两个盘子。一边是笔砚、一边是绣囊,他双手捧到嵇铭煜怀抱中的嵇晚芙眼前,说道:“小公主,你是想要左边这个盘子,还是右边这个盘子?”
小晚芙不安地往嵇铭煜怀中缩了缩。
宋秉德毫不气馁,将盘子递给了身边的宫娥,又指着金玉、酥饼问了一遍。小晚芙还是不给面子地无动于衷,倒是景元帝见状,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
嵇铭煜:“晚芙,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好。”
“来,喜欢红枣吗?”宋秉德坚持不懈,拿起了一把红枣想要递给嵇晚芙,谁知后者不知是讨厌红枣还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景元帝哈哈笑道:“快,宋秉德你快下去吧,别吓孩子了。”
堂堂庆国公就这么吃了瘪,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家夫人身边。齐皇后瞥了太子妃一眼,后者连忙站起来想要从太子怀中接过孩子。谁知小晚芙见状,竟然哭得更凶了,宋琬琰只好叫白莲去找奶娘。
小孩儿的奶声奶气的哭声如同邻家小孩吹得毫无水准的叶笛,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她紧紧扒住嵇铭煜的领口,将自己的眼泪鼻涕还有嘴角流下的涎液全都蹭到了嵇铭煜胸前。宋琬琰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拿出手帕要给嵇铭煜擦擦衣服,谁知对方接了过去,却先笨拙地给孩子擦了脸,嘴上苍白无力地哄着:“好了,晚芙,不哭了,不哭了。”
“铃铃铃!”
小铃铛的脆响率先吸引了大人们的注意。众人将目光投过去,只见曾云程从袖子里摸出一头红色的小牛布偶。小牛脖子上正栓了一串细小的铃铛,而其额前和身上都绣着七彩祥云,尾巴则是柔软的璎珞穗子。
“铃铃铃!”
很快,嵇晚芙也被声音所吸引,哭声一下儿笑了下去
曾云程拄着拐杖站起来,另一手摇晃个不停。嵇铭煜上前几步,由着曾云程拿小牛逗孩子,牛尾巴穗子秋千似地回荡,嘴里还拟声出牛“哞哞”的叫声。嵇晚芙从没见过这么老的牛,一愣神之下就忘了哭。
嵇铭煜问道:“晚芙,你想要这头小牛吗?”
小晚芙用伸出的小手给出了回答,顺利收获了一头小牛。
嵇觅:“曾太师不愧是四个女儿的爹,知道小女孩儿喜欢什么。”
曾云程却笑道:“小公主喜欢什么,显而易见,不止是臣,大家都能看出来。”
“哦?什么显而易见?”
“方才太子殿下要她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她这不就抓着太子不放手了吗?”曾云程调侃道:“你们这后来又是把别的放她跟前又是伸手去抱,好像要把他爹抢走似的,可不把孩子吓坏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笑。方才狼狈的场景全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唯有抱着晚芙的嵇铭煜低头瞧着这小牛,若有所思。等到惹人头疼的百晬礼结束、奶娘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嵇铭煜便拿来那小牛搁在案上,与其对视片刻,吩咐人拿来剪刀,沿线剪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白棉花抠出来竟然表里如一——里面什么也没有,清白得很。
是他多想了。嵇铭煜瞧着桌上这开膛破肚、完全瘪了下去的小牛,只得道:“来人,立刻去叫一位绣娘来,将这小牛补回原样。”
*
“娘子,曾太师来了,就在府外呢。”
松叶匆忙跑进来,对正在给萧吟行写信的谢如愿说道:“说是有些话想对娘子说,不进来坐了。”
谢如愿搁下笔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去就好,差不多到吃药的时辰了,你去给我拿药吧。”
“好。”
她整理整理通袖裙摆,小步跑着出府。
嵇晚芙的试晬宴定在冬至之前。庆国公宋秉德和妻子趁着冬至大朝会,早早从金陵赶来,便是想参加百晬宴。他们是小晚芙的外婆外公,可以跟打个招呼千里奔赴,而谢如愿就没这个资格了。上回大皇孙嵇潼培的满月洗儿宴是陛下特殊邀请,后来的试晬宴还有小晚芙的满月洗儿宴,她也都没参与,又是因为她顾忌着许多事、许多人,便什么也没送。
可是小儿百晬是盛礼,她犹豫许久,还是悄悄瞒着众人,缝了只水牛模样的玩偶。嵇晚芙是牛年生的,小牛正好合了她的生肖。小牛身上的七彩祥云是谢如愿依照宋琬琰给的绣样图册绣的,牛尾巴则做成了璎珞,用来逗弄孩子喜乐。后来她又单独找上了曾云程,请他帮忙带去。
铜绿寿纹直身袍手持拐杖立在门外,谢如愿赶忙迎上去:“太师,您怎么……拄着拐杖?”
“前两天下床没站稳,摔了一跤,扭到脚了,没甚大问题。”曾云程笑笑:“小晚芙很喜欢你缝的小牛。”
谢如愿难掩惊喜,轻声问:“真的吗?”
“真的啊。”曾云程说:“本来在哭闹呢,看到你的小牛就笑了,玩得不亦乐乎。”
“那就好。”谢如愿点点头,笑逐颜开:“多谢曾太师肯帮我这个忙。”
她是真的喜欢嵇晚芙。这孩子天生聪明又懂事,模样更是十成十随了她父母,粉雕玉琢,是个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孩。前世因为各种原因,她一开始是刻意不待见这个小孩儿的——直到景元二十五年秋。
那年谢旭的病情不断恶化,谢如愿时常崩溃大哭。有天她在外面修剪着栀子花的花枝,越剪越难过,扔了剪刀,独自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知多久后,忽然一股馥郁香气袭来,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顺着她脖颈滑下,她一抬头就见刚满两岁的嵇晚芙站在她面前,说:“看,桂花雨。”
她们“友谊”就是那样建立起来的。
“不客气,举手之劳。”曾云程打趣道:“你是没见着,小晚芙黏人得很,抓周只抓自己的爹,别人一靠近就哭,可见平时有多亲近太子了。我瞧着太子实在拿这小女娃没办法呢,陛下因此开怀大笑了好几回。”
这倒是没错。嵇晚芙一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嵇铭煜越不理会她,她越是来劲。
谢如愿:“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说的没错。”曾云程乐了,又道:“说起来,庆国公来的时候,还顺带将自个儿老家的戏班子连人带戏台子一并打包过来了,说是恭贺陛下得了一男一女龙凤呈祥的好孙儿。”
“金陵的戏班子?我听说过,似乎是很有名的。”谢如愿是记得的,因这金陵戏班子,在家中搭戏台子听戏也在达官贵人之间风靡过一段时候。
“是啊,”曾云程摩梭手杖,道:“陛下一向对这些唱戏变法儿的不甚感兴,不过这回许诺众人等到除夕宫宴齐聚太平楼看戏,不赏梅花了。”
谢如愿问:“所以,太师今年打算参加宫宴吗?”
曾云程压低声音,黄豆似的小眼睛眯起来,说:“你别说,还真有点想去,等着我和陛下说声。”
*
冬至之后开始数九,寒风阵阵,扑在脸上刀割似的。挨家挨户早已挂上红灯笼。饭菜香味从窗户里飘出来,沿街叫卖的小贩儿少了许多,估摸着都赶着各家过年去了。街上举着龙灯游街的正要赶去勾栏,待会儿那边将有表演。几个小孩子从仓库里偷了红炮竹出来,十分大逆不道地拿上供祭祖的香去点引线,“碰”一声将寂静炸了个粉碎。
除夕宫宴如约而至,戏台子已经搭在了太平楼第二层。生旦净丑各位名角儿都已经在三楼准备着了。只待众人用完晚膳就可以上楼听戏了。去了并州城一年的崔小玮甫一见了谢如愿就忙不迭地扑上来,大抵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她想问的事情太多,嗷嚎半天也吐不出个好歹来——也好在她没问出来,周遭人都还看着呢——嵇铭焕眼疾手快,找了个理由将人拐走了。
崔庵和谢旭在旁边絮叨近来发生的事儿,她正侧耳听着,却忽然看见一鹤发老人颤颤巍巍拄着拐来了。拐杖在地上“笃笃”的声音引人侧目,聚焦的目光一多,宴会居然一静。来人笑眯眯地说:“都看我做什么?继续聊啊。”
曾云程毕竟是耄耋老人,像是除夕宫宴已有很多年没参与了。一旁的小宦官机灵,首先反应过来,连忙碎步上前赶来扶他:“曾太师,您怎么来了?”
“哦,来看戏的,我都和陛下说好了。”
紧接着,也有七八人从坐席上站起来走到曾云程身侧寒暄问好,秦仲昂也在其中,他俯身问曾云程道:“太师,您打算在哪儿坐?来不来陆大人和我这边?”
小宦官也道:“您看哪儿中意,奴才这就帮您加一套桌椅。”
然而曾云程摆摆手道:“不用,你们都回去陪家人吧,我之前和宁国夫人约好了。”
谢如愿被点了名,便立刻示意众人自己事先留好的位置,道:“您快请坐。”
几人陪着曾云程落座,又闲扯几句才陆续离开。
“终于清静了。”曾云程深吸一口气,好似舒缓了许多,侧头一见谢如愿桌上摆着的黑黢黢的中药,问:“冒昧,宁国夫人近来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