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卷五：第117回·不入地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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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四更天，谢如愿在黑夜中茫然地睁开眼，噩梦方才远去了几寸，腹部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熟悉这滋味，是癸水，上个月又是没来的，这一回倒是提前了四五天。她想叫人，可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几乎也动不了，霎时间就大汗满头。直到此时，她才想起那所谓的“宫寒”之症状。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颤颤开口：“松叶……”
松叶连忙掀开床帘，被谢如愿惨白的模样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了？腹痛吗？癸水？是癸水吗？”
谢如愿艰难点头：“大夫……”
松叶急促点头：“我这就去让人叫府上的大夫来！”
*
宁国公府上的姜大夫身披星光月色而来，在一排烛灯下给谢如愿诊脉。然而他的眉眼却肉眼可见地拧了起来，似是不可置信般又稍稍变了位置轻按住，四诊合参，末了仍不肯定。直到询问谢如愿能否让他去另一位专攻妇科的莫大夫时，谢如愿才感觉出不对来。
她让他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衣着十分简朴的莫大夫便来了。他先道了一句“冒犯”，随后开始一边诊脉一边问话，问题问得松叶都有些不好意思，谢如愿却用眼神安抚了她。莫大夫又瞧完她的舌头，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声：“好了，草民知道了。”
谢如愿不安地问：“莫大夫，我怎么了？是不是宫寒之症加剧了？”
莫大夫犹豫道：“您这……确实是有一些轻微的宫寒之症的，但是无伤大雅，真正的问题是什么……草民先请夫人恕罪。”
“你说。”
莫大夫叹息一声，发愁似的说道：“夫人的胞宫好像有些发育不良。胞宫，就是您孕育子嗣的地方，这可能因为从前的一些作息，导致您的胞宫的生长没有达到其他在您这个年龄的妇人应有的程度。不过您还有月事，草民诊脉过的其他一些妇人，有的压根没有。这不幸好您也还年轻，还有调理的机会和时间，只是怀孕一事……不能强求啊，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松叶失声：“什么？”
莫大夫立即道：“但是您放心，这个还是要看个人体质，我会立即为您开一张方子，尽量帮您发育胞宫、亡羊补牢，越早治疗越好，严格地服药再加以调养，看看后续身体恢复得如何。然而草民还是要把话说前头，就算如此，您也要做好终身不能孕育后代的准备啊。”
谢如愿艰难开口：“您是……说真的吗？”
莫大夫愁眉苦脸，直白道：“夫人，草民知道这一旦牵扯上孩子，就容易发生家庭矛盾，拿七出的无子之罪休妻的也常见，但草民做大夫这么多年，知道有些事真的没有办法，所以草民理解您，此事您若想要保密，草民决计不说出去。您切莫大恸，易伤身啊。”
谢如愿喃喃：“可是……怎么会呢……明明……”
一旁的姜大夫推了推莫大夫，说：“莫大夫，您先去开方子吧，再劳烦您赶紧去抓药来。”
莫大夫忙不迭应下，退了出去。姜大夫才重新开口道：“夫人……若是不想告诉国公爷，也可以不说的，但还请您放心，在下伺候在府中许久了，知道国公爷绝非那类因子嗣弃您不顾之人，或许您不知道，公爷之前为了您考量，还问过臣许多关于……”“我知道……”
谢如愿轻声说：“我知道，我只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有点儿……我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松叶：“姜大夫，我送您回去吧。”
姜大夫应声说是。
两人都走了出去。谢如愿默默地从枕头地下抽出那本《妇人良方大全》，用手指摩梭轻轻封面，翻开后重新去读那些笔迹，松叶回来见状，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陪着她等到天亮，一直到莫大夫重新来到宁国公府。
药很快煎好了。
她接过药碗，盯着白气直冒、黝黑难闻的汤药良久没有说话，转而看向莫大夫。莫大夫被盯得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如愿：“哦，没事，药闻着有些难闻，你这个药是自己开的？”
莫大夫了然道：“哦，也不完全是，过往是有病历记载的。草民只是又针对夫人的身体状况，增加了几味药。良药苦口，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谢如愿闻言默然，将汤药押着唇瓣送入咽喉，这熟悉的味道无可避免地唤起了那些过往的记忆：
“煜郎，你想什么时候要宝宝啊？”
“有你一个宝宝不就行了？”
咕咚咕咚。
“……你知道喝那些东西我会不能生育，对不对？”
“……哪儿来的庸医，他说错了。”
“那你告诉我错在哪儿？是我不能生育，还是长期饮用避孕药会让我不孕？”
咕咚咕咚。
景元二十二年末除夕夜，少年的双眼明亮，异常坚定地对她说：“铭焕如今无权无势无能，自身尚且难保，一向不敢口出狂言，可若能娶到崔小玮，有她在一日，我必护她无忧，绝不纳妾。”
她当时有些恍惚，问说：“你今年多大？”
对方一愣，答曰：“十五，今年虚岁十六。”
原来是这样。他很早就知道了。
“娘子……”
松叶递上蜜饯，却被谢如愿挡了回去。
她胡乱擦擦嘴，将满口苦涩咽下，说道：“偶尔尝尝这般苦味也是好的。莫大夫，往后就麻烦你了。”
“是，草民定然不负夫人期望！”
*
天光熹微，玉京将要大白，然而倘若要入眠，却已经太晚了。那些伴随着汤药一同下肚的、从遥远的几乎消失的记忆里飘来的话、那些曾经隐秘地埋藏在“避孕药”下的用意，如今已再不能触动她半分。
“松叶。”谢如愿道：“你去通知一声朱主管，就说，我想到怎么脱困了。”
松叶上前一步：“娘子，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嵇铭煜说是抓一个杀一个，可面北楼的侍女和侍卫都是商籍，岂能说杀就杀？他借宫规杀了竹青，并非决意与我对立，否则也没有必要让宋琬琰来通知我，只要暗地里下手就行。”谢如愿说得轻描淡写：“所以，他只是在警告我，只是为了让我付出代价、让我追悔莫及。”
“曾经他‘好意’给我了一个明面上殊途暗地里同归的方法，我没有接受，如今，他放弃了暗地联络，要我正大光明地加入他的阵营，好让萧吟行被迫参与进来。他想借此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都察院和几位尚书的支持。倘若未能如意，他必然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想办法向陛下告发面北楼，趁机给萧吟行套上大罪，而我和我爹亦是在劫难逃，正好，又能铲除一大势力。”
“可是，我不想让他太得意。”烛火摇曳，她望着火光嫣然一笑：“孟子不是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等到端午万寿，我会告诉陛下我不能生育一事，说我和萧吟行其实早就因为此事貌合神离，那时，我就请求陛下准许我们和离。”
松叶手一松，药碗坠地碎成了花瓣，却一瓣一瓣扎进了谢如愿的心里，而她假装不曾被伤到分毫，继续平稳声线说：“这样，就成了只有我和我爹加入太子阵营了。虽然没有萧吟行，可他的目的也能达到，至于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面北楼……再不济我认个错求求他，估摸着也就能保住了。”
“娘子——”“熄灯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
白雪槐花香飘阖宫，石榴花开红艳如火，宝马香车将黄金钗钿拉进了熹明宫，这便又一年端午万寿同乐，四海衣冠朝贺。
这样热闹的日子，她却觉得索然无味。
“琼琚公主。”
红墙边儿上、槐花树下走着的嵇明珠步子一顿，回头正见一身着竹月虎纹衣的挺拔男子扶着一手持石榴花的绛紫金蟾蜍长衫妇人徐徐前来，他们身后缀着长长的两排侍女。
“慈娘娘万安。”
嵇铭焕行礼：“琼琚姐姐万安。”
慈妃微笑着说：“好久没见琼琚了，怎么都瘦了？”
嵇明珠闻言一愣，随后道：“劳慈娘娘挂心了。”
“真是长大了，性子稳重许多了。”慈妃拍拍嵇铭焕：“焕儿，你看看人家只比你长不到一岁，学着点。”
嵇铭焕讪笑着骚骚腮，道：“娘，既然我都这么大了，那你给我留点面子嘛。”
嵇明珠垂眼：“若是没有别的事，明珠就先告辞了。”
“哎。”慈妃喊住她，道：“孩子，你的事，我听说了。”
嵇明珠已经有些麻木了：“慈娘娘，明珠……”“焕儿，你自己先去太平楼，娘和明珠聊两句。”
“是。”
慈妃揽过明珠的臂膀，离开宫娥几步，低声笑说：“明珠，你别介意，我就和你说个一两句，可能旁人和你说了千万遍了，你别嫌我唠叨。”
嵇明珠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终是点点头：“您说吧。”
慈妃一边轻拍她一边说：“既然严氏已经去了冷宫，那就证明之前种种都是空穴来风，我知道你脾气倔得很，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你不要和皇后娘娘闹得太僵了。女儿家，出嫁之后虽说是从了夫家，但是娘家是你的底气，将来那是给你撑腰用的。”
“我呀，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从前家里要什么没什么，进宫来过的是苦日子，当了妃嫔也是谨小慎微，活得窝窝囊囊的，无数次想着，要是我有严氏的家族，那还至于走路抬不起头吗？你呀，你是公主，要把背挺起来——”
嵇明珠觉得后背被霍然一拍，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慈妃这一巴掌好像有什么神力，仿佛将她的五脏六腑、七魂八魄都拍进了身体里来。
慈妃点点头：“就是，这么好看的姑娘，把背挺起来，弯腰驼背算什么。”
嵇明珠略显茫然：“娘娘，我……”
“我知道，孩子，我进宫来是为了家族，你出宫去也是为了家族，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慈妃说：“你受委屈了，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卷五：第117回·不入地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