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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卷五:第116回·异道孰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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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真的很爱你,你哥哥也很爱你,就是你的太子哥哥告诉母亲这件事的,他虽然没来看你,可心里比母亲都要记挂你,明珠……明珠?”
嵇明珠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严窈淑,道:“母后,我知道了。”
“明珠,我的乖女儿,”齐邦媛近乎殷勤地问,“你想怎么处置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
嵇明珠往后退了一步,道:“还是禀报父皇,让父皇处置吧。”
“明珠!”齐邦媛想要去拉扯嵇明珠的衣袖,然而对方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将手背到身后,旋即撞开人群快步离去。
严窈淑饶有兴致地看完这场戏,抚掌道:“齐邦媛,我和你斗了一辈子,你知道你赢在哪儿了吗?”
齐邦媛那因剖心之言落下的泪水还没掉落,目光已像是淬了毒般扫过来:“你等死吧,严窈淑,你等死吧!”
“死就死,我荣华富贵一生什么没享受过,如今无牵无挂,早就活够了!我死了,我的煊儿只会更安全!”严窈淑冷笑道:“不过说起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什么人都帮着他。”她低头抹了把脸,一咧嘴,低声道:“你呀,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但是齐邦媛。”她抬起那张半边是血的脸,森然说:“你要当心了。”
“他和嵇觅一样,都是没有心肝的东西。”
*
宁国公府。
“寿宁节将至,娘子该想想送什么寿礼给陛下了。”松叶接过药碗放到另一位侍女的托盘上,说道:“这两日,外国使臣已经陆续入京了。”
谢如愿坐在罗汉床上修剪着最后一盆栀子花,道:“唉,我实在是想不出来送什么好,本来是想送点补品,但库房里的那些人人都能送,也上不了台面。”她颇头疼似的说:“其他的奇珍异宝别说逢年过节送出去的了,光是生辰大寿送出去的都流水似的,一送才知道萧吟行的人脉还真是广,来玉京才半年,被我败完一半了。等我再想想吧。”
“说起送礼,前日早上秦大人的妻子年氏送来了东阿阿胶。”松叶道:“您病了这些天,也有不少补品送过来的。”
谢如愿颔首:“礼尚往来罢了。”
松叶忽然想起什么,道:“反倒是……太子妃一直未曾来过。”
谢如愿垂眼:“罢了。”
“夫人。”
她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侍女款款步入房内,行礼通报道:“夫人,太子妃娘娘来了。”
松叶先是迟疑地对上谢如愿的双眼,随后扭头问道:“太子妃娘娘前两日递过帖子了吗?我怎么没见着?”
侍女也摇头,犹疑道:“太子妃娘娘并未递过帖子,就是说是进来坐一会儿、说两句话就走。”
谢如愿叹了口气,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
蟹壳青配墨绿的长衫褶裙在身前的起伏越发大了,她一手搁在隆起的腹部前小心护着,像往常那样朝着谢如愿笑了一笑,进了屋,先看到桌案上的盆栽,说道:“侍弄栀子花呢?有这样的闲情,想来身子可好了?”
谢如愿回答:“是,好些了,你呢?可害喜得厉害?”
宋琬琰抚着肚子道:“这个姑娘还挺乖的,想来是个文静的,不忍心害我的喜。”
“你怎晓得是个女儿,而不是个小皇孙呢?”
“酸儿辣女,不无道理。”
“不过是民间俗语罢了。”
宋琬琰抿唇一笑,却没再接着说什么,寂静就这样没有征兆地弥漫满室。倘若此时屋檐下的燕子能叫上几句,倒也能缓和缓和气氛,可惜,它们像是睡了一般,一丝一毫的声响也不肯发出。屋内,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好似全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未言之语。
宋琬琰首先移开视线道:“恭喜了,你以后不必再担心军粮的事儿了。”
谢如愿轻轻点头:“是,总算能睡好觉了。”
“只是太伤身体,而且……”宋琬琰收敛笑意,淡淡说:“弄得我都不好来见你了。”
谢如愿望着栀子花苞沉默不语。
宋琬琰用帕子掩住口鼻:“罢了。白莲,将礼物拿上来吧。”
谢如愿微微抬头。白莲捧着一大漆盒,两股战战地走来,面色发白地跪在地上,怯懦说:“宁国夫人……”
松叶的脸色率先一变,护在谢如愿身前。紧接着,谢如愿也皱起眉头,闻见了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正随着夏日的微风从盒子里飘出来。
宋琬琰的声音从帕子下传来,听着隐约有些颤栗:“这是太子殿下让我给你带的礼。”
白莲将手放在漆盒上,却迟迟不敢打开,她犹豫不决地看向宋琬琰,轻声唤道:“太子妃娘娘……”
宋琬琰道:“你不是一向很听太子的话么?打开。”
谢如愿哑然开口:“不必了。”
宋琬琰却兀地提高声音,道:“打开。”
白莲咬牙闭眼,倏地将盒盖拿开,松叶当即抬手去捂谢如愿的双眼。然而铺天盖地的臭味弥散开来,轻而易举就钻进了谢如愿七窍之中。
宋琬琰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道:“太子殿下要我转告宁国夫人,说——他错了,他早该知道你们本是不同的人,既是殊途又如何同归呢。”
谢如愿拨开松叶的手,对上地上的两只不瞑目的眼睛,那双目也是一眨也不眨。耳畔,宋琬琰仍在轻声慢语,如同宫中的礼仪嬷嬷,重复说着一条条起坐行走的规矩:
“凡是行事,没有不付出代价的,主子做错了事,自然就要由下人担着。宁国夫人既然敢做,就要背的起这样做的后果。此外,宁国夫人也千万别觉得他是个多么好脾气的人,可以一直忍耐宁国夫人的戏弄。”
“才刚铲除了严家,你就急着对他下手,实在是不明智。需得知道,若是一时就将对面杀得片甲不留,那这盘棋,也就到了尽头。白起自刎,韩信被诛,谁不曾是赫赫有名、功垂青史、被天子仰赖过的名将呢?可又有哪个能逃过了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呢?你若不想让萧吟行也落得这个下场,就乖一点。”
“今儿是这一条狗命,下个月就是穆王府里的那一条。过段日子,他还会再找一条,直到他把能打听到的、但凡是和面北楼有关的都杀了,玉京就不会有野狗乱咬人了。也算是时刻提醒着宁国夫人。”宋琬琰面无表情:“或者要不然,宁国夫人自己去找皇帝请罪,给这些狗儿一个痛快也是好的,总好过折磨十天半个月,到头来死不瞑目。”
“宋琬琰。”谢如愿扭头看向宋琬琰:“你今日来,又是个什么角色?”
“你这话问的我不明白了。”宋琬琰淡淡道:“我是什么角色?我能是什么角色?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你们之间的事儿,我分毫不知。”
“这是侍奉过你的侍女。”谢如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就让她这样受尽折磨,让他这样杀了?”
“那又怎么样?这样背主的东西窝藏在我身边,同别人勾结、害我姐姐落到这般田地,我巴不得她从未侍奉过我。现在回想过往与她相处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胆寒、恶心。”宋琬琰绕开地上头皮豁开一半的脑袋,背对着谢如愿,说道:“这个奴婢罪有应得,所以我就按宫规处死了她。”
“是你杀的?”谢如愿的双眼霎那通红。
“是,我本以为这个企图偷盗麒麟送子图的婢女早就被赶出东宫了,谁知太子留了她一命,专门等着我来处置。给她了个痛快,我已经是仁义至极。”
“……你疯了?”
“你知道吗?我姐姐已经两个月将我拒之门外了。”
宋琬琰蓦然回首,竟然对着谢如愿自嘲一笑:“我不是疯了,我是错了。我大错特错!”
“我以为,侍女是我的忠仆、家族是我的依仗、姐妹该相互扶持、夫君会爱护我一生、朋友也会在我危难之时拉我一把——没来玉京之前,我曾以为自己能拥有天底下所有的美好!”说罢,宋琬琰摇摇头,眼神空洞:“原来不是。”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原来都不是。”
说完,她突然转过身取,扶着墙吐了一地,随后不堪重负似的踉跄着夺门而出,白莲从地上爬起来,追在后面唤她。室内只剩下了两人、一颗断头还有满地的狼藉。
“呃——”谢如愿倏地倒抽一口气,抱着头在罗汉床上缩成了一团。松叶想要伸手抱一抱她,却被推开了。
“你出去。”
“娘子——”
谢如愿生硬地重复:“你出去,让我和竹青单独呆一会儿。”
松叶却霍然将地上的人头塞回漆盒,拔腿跑了出去。
谢如愿被松叶不打招呼的行径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动起凝滞的身体追了出去:“松叶——”
*
府外,玉京长街,太子妃的轿子就在前面,车马轱辘辘向前跑着,车前用来警示行人避让的铃铛叮当作响,松叶怀抱漆盒在后面追,大喝:“太子妃!”
宋琬琰仍保持着手拿帕子捂住口鼻的模样,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拍拍白莲说:“让马夫再快一点。”
“是。”“太子妃娘娘——”
松叶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卸了路边卖水果的老板货车上的驴,不顾身后的大呼小叫追了上去,周遭随行的侍卫没能及时钳住她,竟令她纵身一跃滚进了马车中。
马车被迫停下,宋琬琰也因这冒出的人惊呼一声,而侍卫们立刻拔刀抵住了这不速之客的咽喉,然而她还是将漆盒推了进去,道:“既然人是太子妃杀的,那就请太子妃将尸首处理了吧!”
宋琬琰捂着眼睛、拼命往后缩,大喊:“凭什么!凭什么!”
松叶喘着粗气:“既然太子妃自认是个传话的,那便告诉太子,我们这些奴婢要杀要剐随他便!他休想从我们嘴里知道一丝一毫有用的东西!但是,要杀别杀到我们娘子眼前来,拿尸体来恶心我们娘子,算什么东西!”
说罢,她从袖中挥出匕首横扫一圈,竟然从刀刃罅隙之间全身而退。几个侍卫前去追赶,只剩几人留在马车旁看守太子妃。
“别走!侍卫别走!”宋琬琰惊慌地叫道,白莲赶忙拨开车窗侧帘喊道:“不许追!都回来保护太子妃!不许追!”
“那人走了没?”
“走了!走了!娘娘别怕!”
宋琬琰闻言,撤下帕子,一低头却猝不及防正眼瞧见了这头颅,刹那四肢僵硬、神魂飞散,等到白莲想起来车里还有那人头的时候,后者已经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松叶!唐松叶!”
谢如愿咳得咽喉冒着腥味,在玉京长街上勉勉强强站住。松叶一看到对方弯腰捧腹的样子,连忙跑了过来:“娘子!娘子你怎么——”“啪!”
“你疯了!你疯了!你敢偷袭东宫太子妃的轿撵!她还怀着孕!你怎么没被东宫侍卫直接杀了呢?此事传到皇帝耳朵里我都保不住你!你知道吗!”
方才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将唐松叶扇懵在原地,半天没能回答上来这接二连三的问题——直到谢如愿开始抱着她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