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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卷五:第111回·借刀杀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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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哪知萧王秀是计中有计,将乘此借刀杀人,报复兄仇。”
“公主,您吃点东西吧……”
独惭出谷雨,未变暖天风。昨夜雨疏风骤,宫娥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哭,她摸黑起身辨识,却发觉那声音出自公主的床榻,她迟疑片刻,没有动。
自从公主被禁足,这动静就没止过,不过这一回听起来……好像不太一样。可她只是一个小宫娥,也道不出这晚的哭泣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终是没有多事,任由困意战胜了自己。
然而等到第二天一早,她一睁眼,就看见嵇明珠悄没声光着脚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不知道站了多久。待她忙不迭将人“请”进屋子里坐下、熬上热粥端来后,才发觉嵇明珠就像是痴了一样,无论她如何低声苦劝,对方都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庭院中的石榴树。
宫娥正要再劝一次,却听嵇明珠突然开口问:“喂,你读过诗经没有?”
宫娥被吓了一跳,因为摸不清琼琚公主究竟是什么心思,所以试探道:“公主……想读诗经吗?”
呆呆的嵇明珠似乎脾气出奇的好,又问道:“‘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听过没有?”
宫娥摇摇头,跪着说:“公主殿下恕罪,奴婢……奴婢没听过,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螟蛉生的孩子,却被蜾蠃背走,自小教养,等到小螟蛉长大后,蜾蠃就会将她吃掉了。”嵇明珠缓缓道:“我今日看见,石榴树结花苞了。”
宫娥不明所以,只好又劝了一遍公主用早膳。身后有脚步靠近,她一扭头正看见另一宫娥前来,便如蒙大赦地喊了声“姑姑”,将早膳交付后告退了。
*
崔庵给嘉定侯寄的西湖龙井比贡茶提前到了玉京,于是宁国夫人便借花献佛,送给了和这茶叶同乡的东宫太子妃。没成想太子妃品茶之后颇为动容,特请宁国夫人入东宫一叙。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谢如愿搭着马车入了东宫。
宋琬琰已经显怀了,玉色长衫微微隆起,像草原上起伏的小坡。不知是害喜所致还是别的,瞧着脸色不太好,拉着她说话的模样像是攥着什么主心骨,聊了没几句,她便道:
“我近日……不太能出宫,姐姐怎么样了,如愿,你能帮我瞧瞧么?”宋琬琰将周围人都支开,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白着脸求她:“你还有茶么?能送一些给她喝么?还有这封信。现在这个情况,我是怎么也不能去了,也不敢去。你知道的,我毕竟是太子的人,他们也不会待见我的。”
谢如愿神色复杂地看着宋琬琰。
那茶叶她是有赔罪和试探的意思在里面的,毕竟,宋珮璐是宋琬琰的姐姐。也因此,当她接到入宫邀请时觉得无比诧异。等到见了面、聊了几句后,她更是困惑——都察院弹劾严慎微、三尚书联合上谏、宁国夫人于议政殿奉上戍安侯请罪书,一举击倒严家,这些事儿街坊邻里传的沸沸扬扬,除此之外,也不乏有人认为宁国夫人站队太子党的论调。
虽说为了保住舌头,这些都没人搬到明面儿上讨论,可宋琬琰一副认为她与此事无关又认定此为太子致使的样子,多少有些令她讶异。难道这段日子,都没有人告诉她么?
念头浮起的霎那间,谢如愿感觉面前这个向她求助的人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而周围更是没有一个人对她说实话。
可谢如愿看了宋琬琰许久,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可她也没法开口。在谢如愿眼里,严家是罪有应得,可宋琬琰就不一定这么想了,况且她也没法几句话就和对方解释清楚严家这跨越将近二十四轮春秋的阴谋阳谋。
不久后,白莲带着张御医来了,道:“太子妃娘娘,张御医到了,您该请脉了。”
谢如愿一瞥白莲,而后者不明所以,只是被她锐利的眼神弄得不知所措。她又对宋琬琰笑笑,道:“时候不早,我也回去了。”
宋琬琰松开牵住她的手,撑着笑道:“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好。”她一礼,目送宋琬琰入长乐殿过后便转身离去。
*
长乐殿内院的牡丹花一路铺到外院,宋琬琰素来爱花,芙蓉第一,牡丹第二,院里春夏秋冬百花不败。长乐殿外院与无虞殿的外院仅有一墙之隔,后者是她上辈子的居所。她来时没看,临走瞧了眼对面半边儿出墙的梨花树,单单瞥一眼,就勾起她的一些回忆来。
当年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她请安时没忍住多看了一眼长乐殿外院的花卉,被宋琬琰发现后便白得了一盆栀子花。她本也想好好养的,但后来顾着给嵇铭煜熬药、捣药便忘到了脑后。那栀子花就放在屋子外头,养了没多久便蔫儿了。那时候她死要面子,再加上宋琬琰怀着孕,她心里不是滋味,便憋着不去问对方这花该如何养育。
再后来,那盆栀子花莫名其妙好了起来。谢如愿原以为是它自己挺了过来——直到她起夜的时候留神到窗户缝外,某个披着外衣、散着青丝的人半夜不睡,在那儿对着栀子花剪枝翻土施肥。
那日之后第五天夜里,她打开房门,连人带花一道请进了屋里,单方面维持一月的“无视”告一段落。
现在想想,没准是故意让她瞧见的。
不过话说回来,很快也就是栀子花开的时节了,萧吟行送她的那些栀子从她回来那会儿就已经在孕育花苞了。据陈慷说,由于品种缘故,它们会较晚开放,倒是给谢如愿添了些许盼头。
一迈出长乐殿外院的门槛,就正巧见自己腹诽的那人从书房内出来,猛一打照面,谢如愿心头一颤,旋即就想起这是“拆墙之恩”。
前朝有个皇帝虽然政绩一般,但与皇后甚是恩爱。他还是太子时就命人拆去原本立在长乐殿和太子书房之间的墙壁。这样他每每打开书房东面的窗户,一眼就能看到长乐殿外院,与喜欢在外院里散步的太子妃遥遥相望。无虞殿就没这么“惊悚”了,七拐八拐,反正是怎么也看不见书房的。
这回无遮无拦地从长乐殿出来,又无所遁形地遇上嵇铭煜,她无可避免地被吓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拉紧了身旁的松叶。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谢如愿妥帖行礼。
嵇铭煜淡淡瞥过来,道:“宁国夫人免礼。”
“臣妇与太子妃娘娘小会结束,正准备出宫。”谢如愿道:“太子殿下若没别的吩咐,臣妇便告辞了。”
对面之人道:“嗯,是有一桩。”
谢如愿:“……臣妇洗耳恭听。”
嵇铭煜似乎觉得谢如愿这不情不愿的模样配上这悉听尊便言语十分有趣,语气裹挟笑意道:“向你道个谢罢了,谢你替我扳倒了严家。”
谢如愿抬眼,和对方四目相对:“是都察院明察秋毫,我不过是个驿使。”
嵇铭煜话语徐徐,却看似不着边际地道:“陛下入春后素饮铁观音,近来改喝野菜粥,是你推荐的吧?”
谢如愿大方承认,道:“是,那不过是臣妇一点讨好陛下的小心思罢了。”
“仅仅是讨好吗?”嵇铭煜桃花眼微微弯起,说道:“你巧用药膳助陛下康复,顺便送了穆王和穆王妃一碗黄连汤,又趁着穆王心乱之时,骗他与你合谋,趁机引其上钩。先设局构陷,再骗取信任,哄得对方露出马脚后,便立即拉起绳子一绊,人仰马翻,留子去母——使其自累,以杀其势,而后图之。”
他三言两语便将她的几个月的动作道了个干净,周遭一时间只剩下风过树叶娑娑之声。
嵇铭煜轻轻摇头,道:“天下皆感叹,扳倒严家,都察院和三位尚书功不可没,却不曾想这是你步步为营的结果,实在厉害。”
谢如愿强作镇定,说:“若我真的这么厉害,那应该能瞒天过海啊,太子殿下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还不承认?”嵇铭煜也从容以对,道:“自己好好想想。”
“那行,臣妇回去好好想想,告退。”说完,谢如愿拉着松叶便转身往外走,没两步,就听身后之人似是感慨道:“也不知道若宋琬琰要是得知背后之人是你,还会不会邀你来东宫喝茶。”
她脚步一顿,回头与嵇铭煜两两相望。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太子殿下?”谢如愿也冲他微微一笑,说:“不过殿下这么瞒着自己的妻子,我本也觉得不妥,你若想说便说吧,我管不着。”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朝宫门行去的路上,松叶一身冷汗仍在,问道:“娘子,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他又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诈我们吗?”
“不知道。”谢如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事情经过,咬唇道:“我不知道。”
是哪儿出了问题?她脑子转地飞快。若说是孟德告诉了嵇铭煜药膳一事,也总不能知道她骗穆王合谋的事儿吧?难道穆王身边也有他的人?可黛蓝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相似的问题、一个她在泊塞城曾经思考过却没有深究过的问题,重新撞进了她的脑海,令她猛地驻足。
“自己好好想想。”
“糟了。”谢如愿喃喃抬头,只见四周高耸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