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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卷五:第109回·天罗地网(上) ...


  •   判词:“天兵下了天罗地网者,休要走了两洞妖魔。”

      其实谢如愿一开始也没想真晕。

      她本来盘算着,要不借此吓吓齐邦媛,好让对方尝尝皇帝的脸色,谁知还没盘算完,身体就先替她做了决定。总而言之,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了。

      她一睁眼就是松叶紧张兮兮的脸,对方看见她果真“活”了过来,先是喊了一声“娘子”,随后吩咐旁人去寻御医。

      皇帝大病初愈、太子妃有着身孕,皇家此次春猎特意带了德高望重的张御医,她沾了光,也被张御医号了几回脉。

      张御医么,嵇铭煜的人。这个光不沾也罢,沾了就沾了。

      张御医匆匆赶来,隔着床帘给谢如愿把脉,片刻后得出结论——谢如愿脉象沉濡,恐怕早年受过寒,如今有些宫寒的迹象,从此以后需得好好调理身子。

      宫寒?谢如愿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病症。

      松叶赶忙问:“御医大人,咱们夫人的症状,可会影响……影响日后生育?”

      张御医沉吟,道:“夫人只是早年贪凉所致,只要按照微臣开的方子吃,就没什么大碍。另外,太子殿下令微臣带话,就说此事对外称的是夫人这两日在途中没有合理用膳,是气血亏而昏厥。”

      意思是对外宣称她其实是饿晕的。

      张御医:“殿下还说,陛下那边会如实禀报。”

      ……嵇铭煜还考虑的还挺周全。

      谢如愿:“……那有劳。”

      “这两日在行宫,药材有限,太子妃娘娘便舍了自己的安胎药的部分药材,为夫人凑了两副治疗宫寒的汤药,委屈夫人将就服用。治疗方子微臣已经给了您的侍女,待到归京之后,还请您务必按时定量服用。”张御医挥挥手,侍女将熬好的汤药端上来递给松叶,又辗转至谢如愿手中。

      然而汤药才被谢如愿捧到鼻子下,她的心就冷了下来。

      谢如愿抿唇无声冷笑,道:“既然如此,多谢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也多谢张御医了,不过,也请张御医给太子殿下带一句话,就说我在药理方面才疏学浅,但这些还是懂的。”

      张御医:“……是。”

      “松叶,你去送送张御医。”

      “是。”

      等着松叶回来后,谢如愿立刻撩开床帘帷幔,将药碗递给了松叶,火气腾腾往太阳穴上涌,她道:“嵇铭煜,我跟你真是没完。”

      松叶不明所以:“夫人?您怎么不喝这药?”

      “这哪里是什么治疗宫寒的药,分明是对生育有损的药,有避孕之效!”谢如愿上辈子喝了三年,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味道,“我要是喝了,恐怕才是伤身至极!”

      *
      “哦?她这么说?”

      嵇铭煜正在翻看书册,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好没良心,倒显得本宫多此一举。”

      张御医又道:“臣开的药,夫人还未喝就将微臣打发了,恐怕是……不太信任咱们。”

      “所以才奇怪。”嵇铭煜道:“她让我少管闲事,似乎是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的,按理说知道了,药应该就没少吃了,可你给了药她又一副从没喝过的警惕模样,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他一撩眼皮,道:“难不成她不想和萧吟行要孩子了么?”

      *
      谢如愿靠着红糖姜汤熬过了第二天,雨停之后,春猎照旧,而她以嗓子不适为借口,避免了对诗宴,转而在众人跟前面不改色地缝起了小马驹,并终于在离开见青山的前一天大功告成。

      春猎过后,小马驹被她连同一早写好的书信包装地严严实实,由陈慨安排面北楼的人朝着漠北递送去了。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从宫中传来:琼琚公主的婚事被敲定了。

      *
      “荒谬啊。”

      谢旭落下一黑子,痛心极了,道:“哪儿有这种事,堂堂嫡皇女做人家续弦,年近七十的老翁尚公主?陛下偏偏还同意了。”

      谢如愿胡乱下了一白子,道:“那也是皇后求来的,打的什么主意人尽皆知,陛下成全罢了。”

      谢旭对谢如愿的下法目不忍视,干脆替她换了白子的位置:“唉,我跟了陛下这么多年,知道陛下这回也是恼的。任谁在自己病的时候急着嫁女儿、还十分熊心豹子胆地把‘我要拿下石京二十万怀安军的支持’写在脑门上跑他跟前晃,谁看不气呢?”

      谢如愿:“咦,爹你心知肚明、深藏不露嘛!”

      谢旭瞪她一眼:“你都看得出来,爹难道还看不出来?瞧不起谁?”

      谢如愿看着棋盘,道:“那爹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理琼琚公主的事儿?”

      谢旭手里捻着棋子,沉思片刻,说道:“想那石京嵇家当初也不过是因入赘后改姓而受封的楚国公,历代帝王任其后继者为怀安营主帅也是靠血缘维系政权。可你看当年的诚王案——他们恐怕早就在猜测自己的荣宠会不会在陛下这儿到头。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如今齐家这一套‘亲上加亲’对他们而言可谓是定心丸啊。”

      他笼着袖子落下棋子,又道:“嫁公主虽然有利于太子,可想想其初衷也无不可,如今战乱在外,此举也有利于大昭内部的稳定,何乐不为?何况如今陛下身体康健,太子也不敢造次。再说楚国公不是一直卧病么,等到其殡天之后再迎琼琚公主回玉京住嘛。最重要的是……太子是储君,下任皇帝若是他,那石京与之关系近些,无妨。”

      只是没想到,楚国公居然活过了皇帝。而嵇铭煜登基后又重用嵇坷之子嵇烽平定荆州城战乱,琼琚公主后也便一直留在了石京。谢如愿叹了口气,道:“可咱们公主心高气傲,恐怕受不了这个屈辱。皇后为预防万一,已令她在寝殿一直呆到寿宁节了。”

      谢旭“啧”了声:“别幸灾乐祸。”

      “我哪有嘛。”

      “严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谢如愿落了颗白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谢旭往棋盘上瞥了一样,发现自家女儿像是终于开窍了,竟然下了一步好棋。这才正儿八经地理理袖子,打算杀她个七零八落。

      *
      檐下的燕子纡尊降贵地挪开臀部,露出窝里头白白胖胖几个麻子脸圆蛋,她用喙轻轻拨弄了一下孩子们,随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等着丈夫觅食回来、安安静静地酝酿新生命。

      不论是微不足道的破壳,还是石破天惊的变故,在正式发生前都得像这样安静酝酿着,她们沉默无声地蹲坐着,等待着裂纹的出现,然后,破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忽闻街道上有马蹄踏过的动静,燕子伏的更低了,像是这声音十分晦气一般,巴不得将还在卵中的儿女们的耳朵全都堵上。

      二月十五望日之后又十日,便是百花节。皇后娘娘发了帖子,邀请了玉京几乎所有尚能动弹还有头有脸的夫人们赴熹明宫制作花糕,顺带另一份宫中特制的带回去,算是赏给了她们背后的声名显赫的男人们。

      宁国夫人她男人不在玉京,不妨碍谢如愿一大清早被请进宫。想来也是不久前春猎那一遭,齐邦媛存了顺毛捋她的心思。

      终于在浪费了第三盘花瓣馅儿之后,孟公公突然现身,以陛下有赏的名义,请走了谢如愿。众目睽睽下,谢如愿接过松叶手中的绢布擦擦手,吩咐了一句“不必跟来”,便十分淡然地飘出了栖凤宫。

      “孟公公。”谢如愿行了个虚礼。

      “不敢!不敢!”孟德捻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陛下请您现在即刻去议政殿,您、您……”他压低了声音:“今日常参,都察院弹劾严慎微通敌叛国、蓄意谋反,已经将人证和物证押到大殿之上,现在以吏部陆尚书、兵部彭尚书、户部秦尚书为首的等数位官员联合上谏要求陛下彻查,您父亲说您手里有戍安侯的亲笔手书——您带来了吗?”

      *
      三月前。

      “雁雁,你听好。”萧吟行一边在幡布上画图,一边道:“如果你要告发严家,就必须一举成功。现在朝堂之上有这些人你可以联络:兵部尚书彭奕然、户部侍郎秦仲昂和吏部尚书陆焉。彭奕然与你父亲是同乡,二人也因为官职缘故多有往来。荆州城水患之后,陆焉向陛下推举秦仲昂为户部侍郎,陆焉则暂代户部尚书,想来这个位置很快就是秦仲昂的了。也因此,秦仲昂和陆焉都与我有些许私交。”

      “最重要的是,这三人都与一人有关——太师曾云程。陆焉是曾云程的学生,一来二去我们也认识、彭奕然是曾云程举荐为兵部尚书的、秦仲昂是陆焉的学生。至于曾云程曾太师,”萧吟行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曾太师当年天天遵旨让我留堂练字,估计是留出什么愧疚来了,你尽管放心,他站在我们这边。”

      “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不是我们的人,但其与齐左丞相交情匪浅,不会出手阻碍,甚至可能会帮你,刑部尚书的妻子姓齐,他也一样。唯有礼部尚书,是严慎微妻子的娘家人。”萧吟行握着她的手,说道:“如果你找到了证据,就托你父亲交给都察院,让他提前联络好礼、兵、户三部在常参时弹劾严慎微,再将戍安侯的认罪书呈递给陛下圣裁。”

      “剩下的事你不用管,只管保护好你自己,他们会帮我们处理得干干净净。”

      *
      议政殿上,孟德跑着前来通报,道:“启禀陛下,宁国夫人已经在后殿了。”

      “带她上殿。”

      “是。”

      谢如愿一步步迈入议政殿。殿内衣冠肃然跪了一地,万马齐喑。金殿之上有虬龙盘踞,龙椅之上是生杀大权。余光环扫一周,那些弯曲的或坚定或颤栗的脊梁能轻易令人分辨出谁已行到穷途末路。她从容不迫地跪拜行礼,托举一封薄薄的信笺:“臣妇携戍安侯请罪书,叩见陛下。”

      “呈上前来。”

      “是。”

      孟德忙不迭走下金台阶,接过请罪书呈递给嵇觅。

      谢如愿镇定自若,声音在大殿之内清晰回荡:“启禀陛下,此封请罪书是为戍安侯曲棣非亲手所书,在斩神营主帅宁国公萧吟行的面前他已供认不讳,其中所书,桩桩件件皆有臣妇亲历为证!还请陛下圣裁!”

      嵇觅:“既然有请罪书,如此重要之事为何现在才呈递?”

      “回陛下,请罪书本是要在入宫面圣的第一日就呈递给陛下,可臣妇愚昧,私以为陛下龙体为重,便自作主张,迟迟未报。谢如愿叩首地面,“臣妇有罪,请陛下降罪。”

      彭奕然俯首道:“启禀陛下,花生纳入供应军粮一事,当年也由严右丞相主张。但归根为兵部俸粮欠考虑之责,请陛下降罪!”

      陆焉亦道:“然而此事既是严右丞相暗中策划,又事关斩神营五十万兵马,其中曲折,目的为何,不言而喻——还请陛下圣裁。”

      秦仲昂:“臣以为皇亲国戚不可染指关外大营兵权是您立下的规矩,请陛下圣裁。”

      谢旭:“为避免诚王造反一案重演,还请陛下圣裁。”

      “都察院臣等,请陛下圣裁——”

      臣子上谏的声音一道道汇聚在金顶之下,那被弹劾之人却迟迟没有声响。殿堂下,有数位官员垂首望着丞相的衣摆,盼望着他站出来说些什么力挽狂澜。然而没有,他们群龙无首。

      “蓄意谋害国之重将、染指兵权、通敌叛国!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嵇觅眯起眼,怒极反笑:“好啊,条条状状,足以治你株连九族之罪!严慎微,你认不认?”

      跪在地上垂着首的严右丞相依旧没吱声。

      “严慎微?”

      齐左丞相轻轻推了一把身侧之人,后者居然“咚”一声倒在一边,徒留几滴暗红鼻血留在原地。一旁的穆王仿佛才被这一声惊得七窍归位,哆嗦了一下。太子侧目,对上齐左丞相的眼睛。

      齐费隐抖擞袖子,伸手探试严慎微的鼻息,随后道:“启禀陛下,严慎微是中风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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