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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卷五:第108回·黄雀在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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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哒哒作响,溅起雨水点滴。
朱正致剪烛,下属正手持托盘,奉上一张皱巴巴的纸团。他将剪刀一放,问:“黛蓝又来消息了?”
“这回是竹青姑娘。”
“哦?”朱正致搓搓手,道:“竹青这丫头谨小慎微,进东宫后除了粮草一事就没递过什么消息了,倒是黛蓝丫头胆子大,传得勤快,还以为是她呢。”他将纸团展开,入目却是一份城镇地图。墨迹很新,看着像是刚描摹下来不久。
朱正致拧眉,拿着地图往灯下走,瞧着山川走势眼珠一动,又举着烛火跑到挂着地图的墙面旁,踮着脚看地图,随后道:“是幽州城西郊没错,这圈红的地方……取黛蓝的信儿我再看看。”
属下在一侧如同药斗般的墙柜子里快速找出一份信纸递上,朱正致将一信一图排在桌上,缓缓道:“夫人说过,泊塞城一战,太子也掺合了。光有戍安侯单方的信笺恐怕不足以判严家,还需要找到严家向北传信的据点,将其一网打尽,人证物证铁证如山,方可彻底激怒圣上,使陛下做出最后的圣裁。所以夫人才嘱咐我,让我盯好严家和穆王近日的动向。而我们要找的地方,恐怕咱们的太子殿下先发觉了一步。”
属下却困惑道:“那太子为何不动?”
“太子不比我们,他一是证据不足,二是消息不通,贸然行事容易打草惊蛇,倒是给我们做了嫁衣。黛蓝既然说了穆王十有八九是要传信,那么又十有八九,会选在惊蛰春猎、玉京守禁松弛之时……这样好的时机,不会再有了。”朱正致当机立断,道:“你去通知桔梗带上嘉定侯府的人,再将楼里所有可用的侍卫调出来集合,拿上刀备好马即刻前往幽州城——守株待兔!”
*
“你回来了?”
宋琬琰隔着几层门窗听见了几声收伞地动静,便放下诗书从卧室里出来,便看见嵇铭煜衣衫略略氤氲着进来。
她招呼白莲上前道:“正好,我让厨房熬了一碗姜汤,你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杨海跟在嵇铭煜身侧,听见这一句,便回话:“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方才——”然而他一瞥自己主子,随后便噤声一瞬,然后补上:“方才说想先沐浴一番,不知热水烧没烧好?”
宋琬琰看向身侧地白莲,白莲道:“已经烧好了。”
嵇铭煜颔首:“不过既然你已经熬了姜汤,那我先喝完再去吧。”
宋琬琰点点头,从食盒里端出还在冒着热气的姜汤递给嵇铭煜,对方眼也不眨一下地饮完,说道:“多谢你了。”
杨海赶紧伺候嵇铭煜下去了,一离开宋琬琰的视线,对方便俯身干呕一声,他捂住嘴才止住了胃里的翻腾,末了还轻轻哼笑,道:“还是太子妃手下留情。”
杨海心道,毕竟太子妃和您没仇啊。
可他不能多表现什么,赶紧吩咐人倒热水、给太子殿下更衣去了。
*
到了中午,老天爷总算下够了雨,然而行宫外面积水严重,第一天的春猎算是黄了,好在行宫备了食物,到了晚宴还能饱餐一顿。只是这一下午的时光,众人总不能都在自个儿屋里呆着吧?
很显然,谢如愿是能的,齐皇后是不能的。
齐邦媛一拿起那个原本装着方位标签的签筒,谢如愿就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吊了起来。前几轮自从抽中了宋琬琰,就大有天下大势已定的势头——后来的公子贵女们无一不在对诗之中纷纷落败,只能上台表演一番。
上台表演,听起来好像还是能一展风采的,但齐邦媛怎么会这么好心呢?表面上和和气气,内心是决意要众人来衬她这个儿媳妇的,于是专挑别人不熟练的叫人露一手,而龙椅上明显是大病初愈精神饱满,一面端着谢如愿调配的花茶嘬,一面目不转睛地看人上台窘迫,竟比看人正儿八经展示才艺还要兴致勃勃。
被齐邦媛拿捏住不擅长的才艺而出丑这件事,谢如愿就完全不担心——因为她除了弹琵琶拿得出手,实在没什么特长了:绘画、书法虽学过,也是学的不怎么样的,只懂些皮毛能与人论道两句,难登大雅之堂;舞蹈么,更不用说了,若要她上去打一套太极拳那还行的,但也算是遂了众人的意了。因此可以说是一挑一个准,没什么悬念。
然而,齐邦媛上辈子看不惯她,这辈子还是看不惯她。木签颤颤巍巍掉了出来,谢如愿众望所归地被点了起来,众人一时间也是好奇侧目:不知当年那个说自己不善诗词歌赋的谢家姑娘,当了后宁国夫人有无长进。
谢如愿不太在乎众人眼光,她比较担心的是自己的癸水。起床前她就隐约觉得小腹有些痛,提前系了月事带,此时一站起来她就暗道自己真有先见之明。谢如愿额头上冒着细汗,勉强一礼,朝着宋琬琰微微一笑。
好疼啊,真就是祸不单行。
“第一轮,对‘雨’,太子妃为先。”
宋琬琰不多承让:“雨洗新妆色,一枝如一姝。”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各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谢如愿:“不会了。”
宋琬琰:“残云收……嗯?”
宴会一静。谢旭假装扶冠,实则抹了把脸。
嵇觅眨眨眼,喝了一口花茶,道:“宁国夫人不再想想了?”
说实话,要是萧吟行在这儿,谢如愿或许还会挣扎一二,没准还能厚着脸皮拉他下水,可惜此时他不在,谢如愿的小腹又疼得半死,只想赶紧结束,便也管不了自己丢的是哪家的脸了。她道:“回陛下,臣妇才疏学浅,迟早要输的。”
“既然如此,那看来宁国夫人是做好了表演的准备喽?”齐邦媛满意笑道:“从前只知道宁国夫人琵琶好、歌喉好,也听曾太师夸过你的书法和绘画,倒是不曾见过宁国夫人的舞姿,不知宁国夫人可否愿意?”
谢如愿仿佛从容不迫:“既然如此,不如我就跳一曲惊鸿舞吧。”
惊鸿舞?好大的口气。
可她说得胸有成竹似的,倒是令齐邦媛面色一僵,难不成她真的会跳?然而还是绷着表情,问:“宁国夫人可需要更衣?”
谢如愿却道:“此惊鸿舞,非彼惊鸿舞。我有一刀,名曰见惊鸿,此惊鸿舞,为刀舞,可宴席上不许佩刀,还请陛下允许臣妇折一支桃花,代替雁翎刀。”
原来是变着花样,把“舞”改成了“武”。但嵇觅点点头,允了。
松叶为谢如愿折花而归。粉嫩桃花上满是雨水,瞧着楚楚可怜,可执它的人却没有春风那般温柔,而如秋风般凛冽。长长的花枝横在脸侧,没让人想到桃花人面之美,反而让人觉察一丝杀气。
“那臣妇,就开始了。”
*
马儿踏过长街的声音如同一阵阵闷雷,将土地里的虫儿全部惊起了,屋檐下的燕子刚筑好巢,新婚夫妇躲在里面蹲着,眨了眨黝黑的眼睛,静静等雨停。
风雨飘摇,满屋子鹰隼都不安生,排泄物的骚味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令人作呕。狂风将那屋檐上巨大的旗帜掀起一角,房屋主人只能一边咒骂着一边爬着梯子上去重新用石砖压好。
熟悉的哨声从屋檐四角的石头里传出,也不知是积水了还是怎样,却听起来如同呜咽。男人怎么连睡个觉都那么难,去没想到下一刻一支弩箭咻然射入腹部,一个踉跄便坠下了楼,鹰隼尖利鸣叫,训鹰师闻声而出,未等反应,刀锋已经抵住了咽喉。
这一边,霎那间花枝翻飞、长衫随之而舞动,破空之声尚未绝,一刀已倏然劈下,随后旋身二劈,突刺在前,花枝忽然于掌心一转,已是换了方向,朝后侧斜插。几乎没有停顿的,她整个人像是被花枝之力所牵动一样,竟以花苞点地,如双足若舞扇腾空,而后却又举全身之惯力双手劈下。
那一边,雨后的夜安静极了,信使照例顺着小路绕进山谷之间,朝着坡下宽大的楼房策马而去,一入院子,鹰隼唳声不断,他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锁,一推门进去,却正见训鹰师被绑在椅子上“呜呜”个不停。他脊梁骨一抖,正是刀尖戳到了背部,寒毛乍起。
这一边,花枝同足尖在地面划了半圆,游龙般自低而起又蜿蜒俯冲。没被疾风骤雨打垮的花瓣,在这十分不怜香惜玉的动作中纷纷扬扬落下。
那一边,寒刀将人逼进屋中,陈慷对那举起双手、缓缓转身的信使低声道:“把信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手一挑,桃花自如同惊起的鸿雁,飞天而去。外头忽然惊雷一声,信使后退时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而谢如愿没接住桃枝,和那纷纷扬扬的花瓣一起,倒在了宴席中央。
众人呆坐着,尚没从“惊鸿舞”的一招一式中缓过神来,看着青玉砖上蜷缩成了蜗牛的宁国夫人,还以为待会儿还有什么新花样——直到嘉定侯忽然整个人跳起来冲到中间,众人才被太子殿下一嗓子喊醒了:
“快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