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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卷五:第107回·黄雀在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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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要做此事,商量是必要的,只是外祖父未必会同意。上回同他说了宁国夫人的事,他便是满心的疑虑猜忌,如今陛下病愈了,他才对本王稍霁神色。”
“那咱们……置之不理了?”
“也不可,宁国夫人把信条卷进画轴里,便是仿效图穷匕见,朝本王索要报酬来了,今晚还是请外祖父来一趟……”
黛蓝远远地看有侍女来了,忙将鞋子穿上,扶着门边的柱子一瘸一拐似的爬起来,面露痛苦,一副刚摔倒了、检查完脚踝才爬起来的样子。她朝那侍女招招手,侍女就赶来给她搭了把手。
她抢先低声说:“怪我走太急没看路,希望方才没惊着里面的主子,你扶我走两步,然后回去当差吧。”
侍女点点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压低声音:“黛蓝姐姐往后可得小心才是。”
“多谢你了。”
“应该的。”
黛蓝缓缓地绕到书房门口,对侍卫说道:“我是伺候穆王妃的黛蓝,穆王妃想向穆王殿下讨要今天上午太子妃替宁国夫人送来的画轴,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不一会儿,侍卫就带着长盒出来了。
她接过去,佯装一瘸一拐的样子,回去了。
“怎么这么慢?”
宋珮璐一回头,愣道:“呀,脚怎么了?”
黛蓝跪下道:“奴婢蠢笨,赶着去取卷轴,没留神摔了一跤……”
宋珮璐扶额,叹了口气:“好吧,你回屋安心养伤吧,先换别人来伺候我。”
“是。”
待回到屋中,黛蓝立刻取了纸笔写下信条,搓成废纸似的一团,悄悄从后门溜出了穆王府。到临街找一铺子买了个糖人,交钱的时候却是悄悄将将纸团也塞了过去。小贩心神领会,将纸团丢进袖子里,继续吆喝生意去了。
二人交错而过,却齐齐没发觉暗处正躲着一双眼睛。
*
松叶拾掇完春猎要带上的行装,长舒了一口气,提着裙摆跨进书房,一看窝在罗汉床上的谢如愿,又唠叨道:“娘子,你这个姿势对腰不好,好好的桌椅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您也不换个位置绣小马驹。”
“知道了知道了。”谢如愿闻言也直起身子,爬起来扭了扭,手中也不闲着,随手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松叶道:“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疏于锻炼,我方才收拾东西在府邸里跑来跑去的,竟然觉得累了。”
谢如愿敷衍地“嗯”了声,全神贯注地缝白马驹,这只马驹是第二只了,她特意还在布料上缝了粉红色的玉兰花,可以说是有模有样了,她满意地将马驹的四肢和躯干缝好,道:“你快来看,我缝的好吧?”
松叶凑过来,故意只说了一个字,道:“好。”
“我错了,你好好休息,等着我让人给你拿些水果来。”谢如愿道:“你认真点评价嘛。”
松叶道:“娘子这才缝第二个就缝的这么好了,其实也不算是没天赋吧。”
谢如愿美滋滋一笑:“我也觉得,这玉兰花我还是按照宋琬琰给我的图册缝的呢,下次再缝个别的花样。”她顺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来放到桌上,“就是这本,你帮我挑挑下次缝个什么。”
松叶将册子拿起来,却面色古怪起来:“这本好像不是绣样册子吧……”
谢如愿抬头:“嗯?我记得上回是放在这儿了——哦,不对,是我房间的抽屉里,这是萧吟行的书房。瞧我这乱放东西又健忘的毛病。”
松叶递回,她拿到手里一看,却是愣住了。
“……《妇人良方大全》?”谢如愿喃喃,随手丢掉了小马驹,捧起书来左看右看,道:“这是什么?”
她翻开书册,谁知前几页便是讲调经和月信的。一打眼看去,“恚怒则气逆”和“若怒极则伤肝”被圈了出来,一旁批注小字曰:“雁雁好怒,记之忌之。”
谢如愿怔了好一会儿,又往后翻,看见了一句极为熟悉的句子:“由劳伤气血致体虚,风冷之气乘也。”
一旁批注:“月初忌寒,素日少辛劳、少忧思。”
批注下还有更小的字:“难于上青天。”
字下一只卧在冰块儿旁的大雁被画在角落。
“不愧是母子俩……”谢如愿笑得肩膀在抖。她将这书册搂在怀里,用下颚抵着它,闭了好一会儿眼,随后站起来就往外面跑。
松叶在后面喊她:“唉?娘子你去哪儿?你不要小马驹了?”
她得到的回复驴唇不对马嘴:“这书归我了!”
*
惊蛰,虫动。
一大早,春猎队伍就列阵端门前,跨过洛水桥,从长街出金鼎门,离开玉京城出发前往见青山。
谢旭掀开小窗帘帏对着另一侧的马车喊了几句“宁国夫人”,没人应声,便“嘿”了声,道:“闺女,听过一句话没有: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谢如愿这才从马车里面探头出来,半死不活地说道:“爹,听过一句话没有: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谢旭:“噫,哪儿有人把自己比作虫子的。你几更天睡的,这么困?”
谢如愿看了看周遭随从侍卫,说:“等到了见青山我再和爹说嘛。”
谢旭睨她一眼:“那你接着睡吧。”
谢如愿这才放下帘子。她低头看着身侧那匹还差俩耳朵的小马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是尽力了,萧吟行,你要是敢嫌弃我你就完了……”
松叶偷笑,重新给谢如愿盖好毯子,说道:“您赶紧歇着吧,快到的时候奴婢喊您。”
谢如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穆王那边,怎么样?”
松叶低声道:“黛蓝说穆王那边看着像是会执行的模样,她还提到,虽然信儿到了,但竹青那天不知怎么没跟来,来的是白莲。”
谢如愿:“白莲?好像也是见过的,似乎是宋家的家生奴才,这倒也不怪。说起黛蓝,穆王妃又不来春猎对吧?”
松叶点点头:“如今穆王妃都八个月身孕了,不宜颠簸。”
“琼琚公主也不来?”
“说是病了,不宜外出,其实还在被皇后禁足。”
“好。知道了。”谢如愿挪了挪身子,揉揉眼道:“很久没起这么早了,身体疲乏得很。你说要是春猎定个再远点的地方,或许就能晚点起了。”
松叶莞尔:“娘子身体疲乏也不全是早起的事,娘子的月事近了,难免容易疲累。”
“唉,烦呐。”谢如愿闭上眼窝进毯子里:“为了身体好,今年不射猎了,一天也不猎,让他们争去吧,懒得动。”
*
或许是听见了谢如愿的抱怨,抵达见青山的那天凌晨,天上雷云翻涌,下起了倾盆大雨。
本来说是春雨贵如油,这下却没人稀罕了。小溪似的水淹没了车辙,一把把花鸟山水油纸伞撑开,狼狈地躲进了宫道之间,将原本宽敞地青砖路填得满满的。宦官宫娥们一面打灯一面打伞,忙着为主子们引路,油纸伞陆陆续续地分散了。
“好雨知时节。”宋琬琰听雨而道。
白莲侍奉宋琬琰换上舒爽碧色长衫,说道:“奴婢刚吩咐人煨了鸡汤,您等会儿喝了暖暖身子,补补油水,您这都三个多月了,还不显怀,是身子太瘦了。”
宋琬琰的手极轻地摸上自己的腹部,脸上泛起笑意:“不急,五姐姐也是四个月才显怀的。这个孩子乖巧,都不怎么害我的喜,将来一定是个温柔又会体贴人的。”
白莲道:“您和太子都是安静温和的人,小皇孙必然也是随了你们的性情的。”
宋琬琰听完,却是笑意暗淡:“但愿吧。对了,太子呢?”
白莲道:“方才跟在陛下身边,估计是要商议春猎的事,可能还要过会儿才回来吧。”
“那你记得准备一碗姜汤,等他回来给他,免得天潮,他再惹风寒。”
*
谢如愿提着裙摆,在陈慷和松叶的护送下几乎滴雨未沾地进了事先布置好的寝殿。松叶收了伞,将其挂在一边的架子上沥水,只在外呆了一会儿便染上了潮湿的泥土味。
“好冷啊。”谢如愿站在屋檐下,望着对面瓦槽飞下的流水,却道:“也不知道漠北是什么天气。”
“外面寒湿气重,娘子快进屋吧。陈慷已经去安排人抬炭盆了。”松叶安排完其他侍女的工作,便无奈地催促道:“您不缝小马驹了?”
烛火一点,屋门一关,雨声轻了许多。侍女们抬上两盆炭火放置床边,又往被褥里塞了两个汤婆子。
“不缝。”谢如愿脱了鞋和外衣往床铺上一做,揽过一个汤婆子暖脚:“怎么缝鬃毛我还不太会呢,等着晚上再问问宋琬琰,腰疼,我先歇会儿。”
“您就偷懒吧。”松叶给对方解了衣裳,道:“奴婢已经吩咐人给您热了碗红糖姜汤,没一会儿就好,您喝了再睡吧。”
“不喜欢姜味,不喝嘛。”谢如愿将被褥拉上来,闭上眼睛道:“我睡了。”
“哎。”松叶被对方的无赖弄得哑口无言,随后瞧着床榻上鼓起的隆包道:“真是的,白白浪费了咱带来的一包红糖。”
她只好帮谢如愿放下帷幔,然后用钩子挑了挑炭火,再将窗户支开一条小缝透气。刚收拾完了,却听陈慷在门口通报:“宁国夫人,太子殿下亲自带人前来问夫人,行宫事先准备炭火可有受潮?燃烧有烟否?”
松叶轻声唤了两句:“娘子,睡了吗?”
谢如愿正酝酿睡意,闻言应了声,听松叶又讲了一遍,随后疑惑地掀开被子撑起来,然而转念却想明白了:大概是皇帝让他派人询问各处寝殿,至于能荣获亲躬的,应该就几处罢了。她便狡黠一笑,对松叶道:“你给太子殿下说一下,就说我已更衣不便前往行礼,然后……正好把那碗红糖姜汤送他赔个礼,说辛苦他了,让他喝了暖暖身子。我就不喝了哦。”
松叶无奈称是,赶紧招呼了近旁的人去端红糖姜汤,装入食盒中端了出去。
天色昏暗,嵇铭煜正站在门前屋檐下,他身后还跟了几名宦官和宫娥。宫娥撑伞挑灯、宦官抬着新炭。雨水仍是不见小。
松叶亲自端着食盒向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奴婢代宁国夫人向您请安了。殿内炭火都好,只是宁国夫人刚歇下,听闻殿下来,因为更衣慢又怕您等着,所以特命奴婢以刚煮好的红糖姜汤赔失礼之罪,天阴雨湿,希望太子殿下先趁热喝了,暖暖身子防风寒。”
嵇铭煜安静地听完面前侍女一长串的回话,最后道:“如此,还多谢宁国夫人了。”
松叶打开食盒,递上红糖姜汤。他接过,身旁的杨海欲言又止。然而嵇铭煜才饮了一口,就险些被这红糖的甜味呛着。数月服苦,乍然饮甜,竟然令他有些反胃般的不适应感。
可他终是将其一口一口吞进腹中。
松叶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离了门口,杨海才迟疑开口道:“殿下,那汤咱都没试过毒,您……”
嵇铭煜道:“你不是很机灵,没听出来么?”
杨海:“啊?”
“这汤本是婢女给宁国夫人准备的。”嵇铭煜轻描淡写地解释:“分明是她不想喝才给的本宫,何须试毒。”
杨海额上冒细汗:“这、这宁国夫人对您如此不敬。”“罢了。”
嵇铭煜淡淡自语:“趁着关系没那么僵,就当是还些少时的债。”
少时的债?杨海心里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再问了。
“好雨知时节。”对方望着氤氲宫道说:“惊蛰,正是狩猎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