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探玄珠

107、卷五：第106回·雪消冰释（下）

　　竹青很快就将针线拿来了。宋琬琰放下肚兜，在另一块儿布料上勾勾画画，说：“我们先学最简单的，我教你怎么做小马，先将形状裁好。”

　　谢如愿依葫芦画瓢地跟着宋琬琰的动作将布料裁成块状。宋琬琰指着布料道：“你按着这条我画出来的线缝，不要全缝上，缝一半儿就好，”她一面演示一面说，“这样穿入穿出，三四个来回之后，手按住起点拉紧，这样一直缝下去，缝密一些，等会儿把布料翻过来，线头就藏在里面了。”

　　谢如愿点点头，只是平时拿惯了刀的手乍然捏起这么小一根针来，十分不适应，平均缝上几个来回手指就要被扎上一下，若不是她手上有茧子，估计就要被这蚂蚁咬似的疼痛惹烦了。

　　马儿的四条腿和身子都缝出来了，布料一翻，居然还称得上有模有样。按照宋琬琰的指示，她又在其中添上了柑菊，换了一种针法将它们缝合到一起。

　　“还差个脑袋，”宋琬琰道：“喏，这样来……耳朵比较难缝，我先帮你，你先看着……”

　　竹青瞧了瞧日头，在一旁出言提醒：“太子妃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宋琬琰也是抬头一望，道：“呀，确实有些晚了，总之，马耳朵我就缝了一只，你先琢磨着另一只，下回我再教你马的鬃毛怎么缝到脖子上去，我先回去了。”

　　谢如愿如释重负，站起来送她：“好，那下回我再学！”

　　宋琬琰上了马车离开，谢如愿扭头就扶额舒气，回到府上叹道：“缝个小马驹快急死我了，她怎么还说缝这个能静心？”

　　松叶忍俊不禁，道：“没办法，咱们娘子从来不擅长手艺活，从前小小蛋黄酥能做坏那么多回，如今缝小马驹可真是太为难娘子了。”

　　谢如愿摇头：“没办法，就是没什么天赋，认命了。”

　　松叶低声道：“娘子，奴婢已和竹青说明了。”

　　谢如愿点点头。

　　*
　　宋琬琰是脸上洋溢着笑回来的，彼时嵇铭煜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他抬头见对方眉眼舒展的模样，问道：“今日有什么好事？”

　　宋琬琰笑意不减，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看了看封面，语气轻快道：“没什么，还是和宁国夫人闲聊罢了，不过我教了她怎么做女红，算是答谢她给五姐姐准备了礼物。”

　　“唔。”嵇铭煜将宣纸卷起来放进抽屉里：“今日晚膳我还是不与你一同吃了。”

　　宋琬琰点头，将书放了回去，又重新拿出一本，道：“你还是要吃药？”

　　嵇铭煜道：“是，你近日喜食辣，我正好忌口，就不扫你的兴了。”

　　宋琬琰刚将书册放进去，被一句“你近日喜食辣”弄得有些懵，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这几日他们俩相处的还算愉快，偶尔也能平淡地聊上几句，令她险些忘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心里乍然发怵，道：“哦，那好吧。”

　　“你在找什么呢？”嵇铭煜缓步走来。

　　宋琬琰紧张地低头，退开一步，说：“一本刺绣纹样注释，有三册，我印象中是放在这一排了，不过也很久没看了，可能记错了。我是想找花样最简单的那本送给宁国夫人。”

　　嵇铭煜几乎没有太多回想，就抬手从书架最高层、最外侧抽出三本书册，看了眼封面递给她：“你没记错，是我换了位置，书架上的书都有自己原本的位置，我之前因此拿错过，后来就随手给它们安排了一处，你找找自己需要的那一本吧。”

　　宋琬琰道了声谢，随后又道：“那我把它们拿回自己房里的书架吧，之前也是因为放不下了，不得已才临时放这儿的。”尽管嵇铭煜看起来不太在乎她这些行为，但她还是补充道：“你放心，我没动你书房其他地方。这三本我先让它们挤一挤，或许过几日它们就全在宁国夫人的书架上了。”

　　“好。”

　　“我先回去了。”

　　嵇铭煜目送她离开书房，眯了眯眼，对身侧宫娥道：“去把白莲叫来。”

　　白莲很快就到了，她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你似乎很久没有跟在太子妃身边一同出行了，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白莲低头称是。

　　“好歹也是跟着太子妃嫁过来的。”嵇铭煜抬手整理了一下书架，道：“这样，你帮本宫做三件事，本宫就让太子妃重新重用你。”

　　白莲赶忙道：“多谢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吩咐！”

　　“第一件事，今晚你先去把宁国夫人送穆王妃的礼物替本宫带出来。”

　　“是！奴婢一定办到。”

　　*
　　夜色沉沉，烛火熹微。

　　嵇铭煜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打开白莲给他带来的长盒。里面是一卷画轴。他本将药碗端到嘴边，却又皱着眉放到了一边。虽然五指毛桃煲鸭汤他喝起来仍还有些不习惯，但起码味道不错，可实实在在的中药就不一样了。

　　缓缓铺展开画轴，入目是一幅麒麟送子图，没什么特别的。

　　还以为会图穷匕见。他重新端起药碗喝了。

　　“真难喝。”他低声道，转而对白莲说：“放回去吧。第二件事，本宫会把你调到库房那边当差，你盯好了这份礼物，别让其他人动它，若是有，你立刻将那人以偷盗之罪抓到本宫面前来。”

　　“是！”

　　白莲一走，宫娥便为他端上来外敷的药膏后，嵇铭煜便挥挥手让人下去了。书房内只留他一人。仔细揉搓指尖和指岔后，他便将药膏涂在穴位上，最后将手晾在一边轻轻闭目休息。

　　皇帝生病，星象之事几乎是一夜之间从皇宫内和街坊邻里中散开来的。巧的是，上一回这样的传言，还是谢如愿生病的时候，上上下下全都觉得她活不久了。后来她远离玉京休养，“出人预料”地挺了过来，而如今皇帝病愈，星象不攻自破。

　　那封鸿雁传书去向何方并不是问题，令人困惑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打听得这么细的？星象之说矛头直指穆王，如今看来倒是没费他当初派人去泊塞城给萧吟行通风报信的一番功夫，可问题在于，她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的病情、太子妃怀孕、她给他开的药……尽管她似乎确实懂医术，没有人能未卜先知。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若真是如此，实在令他不寒而栗啊。

　　且等着吧，鱼儿若是上钩，一切就都明了了。

　　“兔影脉脉照金铺。虬水滴滴泻玉壸。绮翼雕甍迩清汉。虹梁紫柱丽黄图。风高暗绿凋残柳，雨驶芳红湿……”敷药的时间漫长，他自言自语打发着时间，直到背诗句于此处才略微回神睁眼：“风高暗绿凋残柳，雨驶芳红湿晚芙。”

　　嵇铭煜的神色竟然稍稍有些茫然，头离了搭脑直起身子，喃喃：“晚芙？”

　　话音落了，书房内寂静无声。方才的呼唤落地即散，无人应答，竟令他怅然若失。

　　*
　　一过雨水，雷雨渐作。

　　宋琬琰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过后，便找不到竹青了的。早上起身的时候唤人，来的反而是白莲，她不由得问：“怎么是你，竹青呢？”

　　白莲扶着她，颦眉道：“太子妃娘娘，您还是别提她了。”

　　宋琬琰不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莲握着她的手道：“竹青手脚不干净，昨夜竟然偷偷摸摸去库房偷东西呢，正巧被值班的人发现了，立刻就被抓了起来。太子殿下未寝，便顺手处决了她。”

　　宋琬琰一震，赶紧抓住她的袖子：“处决？怎么处决？”

　　“咱们库房里不是御赐之物就是各大家族送的宝贝，这样的偷盗之罪若按宫规……”白莲面露犹豫，道：“奴婢怕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总之，往后还是奴婢伺候您。”

　　宋琬琰呆呆地坐在床边，白莲瞧着她的模样，不由得心虚，嘴上安慰她道：“娘娘宽心，不必为一个婢女烦忧。”

　　宋琬琰却摇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地面，轻声道：“这是我的贴身奴婢，是我和我姐姐一人一个的陪嫁，他怎么也该问问我的意思才是……”

　　“一个是婢女而已，您可不要为了她伤神劳心。”白莲道：“您今日不是还要去拜访穆王妃吗？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宋琬琰问：“竹青想偷的是什么东西？”

　　白莲道：“就是宁国夫人为穆王妃准备的麒麟送子图呀。”

　　*
　　穆王府。

　　“今儿早上匆匆来了又心不在焉，才和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赶她走呢。”宋珮璐撇撇嘴，嘟囔：“好几日不见了，听王爷说她之前来看我好几回，难不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么？”

　　黛蓝剥了柑橘放入盘中，道：“王妃脱困，太子妃怎有不欢喜的道理，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宋珮璐摸着逐渐滚圆的肚子：“因着别的什么原因，这些和我日子不见便一句话也说不上了？我倒是看她和谢如愿倒是亲近起来了，来看我还带着宁国夫人送来的礼物……黄鼠狼给鸡拜年，可偏偏王爷还闻声而来，挺宝贝似的把画儿收起来了。”

　　黛蓝将果盘递上，道：“因为宁国夫人送的是麒麟送子图，王爷疼爱王妃，对那画儿也是爱屋及乌，想好好保存起来吧。”

　　“嘴这么甜。”宋珮璐一笑，捻一瓣柑橘入口：“都说祸兮福所依，麒麟送子，听着寓意倒还挺好。”

　　黛蓝笑道：“是呀，太子妃娘娘不是说这画儿是从高僧那儿请来的，专门辟邪添福的嘛，王妃您不亲自拿来看看？”

　　宋珮璐点点头：“也是，那你去找王爷要吧，就说我想挂在房里。”

　　“是。”黛蓝缓缓退下。

　　她步履极稳，又没有生息，可她的内心是乱的。这两日服侍太子妃的一直都是竹青，怎么今天送信儿反而没跟来呢？

　　穆王的书房近了。她扫了一圈儿周遭，随后从小路躲入竹林阴影下，到了书房后面侧耳，直到听见了声音才选定位置，背对着门窗坐下，脱掉一只鞋，耳朵却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

　　“殿下，此事是否还要告知丞相，再与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