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探玄珠

102、卷五：第101回·进退维谷（上）

　　判词：“蹀躞内外，进退维谷。”

　　“什么？”

　　嵇明珠瞪大一双凤眼眨了眨，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指着托盘里的衣服问道：“谢如愿这就给本宫送衣服来了？这么快？”

　　齐邦媛呵斥：“你别大呼小叫的，你皇嫂这才一个月身孕，经不得你这番惊吓。”

　　嵇明珠却假装没听到似的，故意大声说：“但这也太快了，我说出席之前送到，怎么就真的在前一天送到了呢？皇嫂，这怎么能这么快呢？”

　　“这就是宁国公夫人特意托我给你送来的衣裳。”宋琬琰一手护住小腹，笑意盈盈道：“妹妹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我怎么会不信皇嫂。”嵇明珠余光扫过齐邦媛，见对方面色铁青，心中还是一慌，然而随后就压了下去，咬咬唇。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唉”了声，道：“快，来人把这衣裳给本宫抖开，她能这么快还我衣裳，一定偷工减料或者拿自己的来充数了。”

　　宫娥上前将衣裳展开，可拉扯、抚摸一阵比划过后，嵇明珠失望无比：从牡丹红鸾凤方领对襟披袄到黛色八仙纹百褶裙，竟然无一处可挑剔、合身极了。

　　“怎么会这样呢？”嵇明珠将衣服扔给了宫娥嘀咕个不停。

　　“宁国公夫人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尚工局要到了你的衣着尺寸呢。”宋琬琰劝说道：“我看既然新衣已得，你就别计较那日的事了。”

　　嵇明珠“哼”了一声：“好吧，看在皇嫂的面子上。”

　　“如今星象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穆王妃腹中子虽为祥瑞之子，可却对龙体不利。这样的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头着地呢。陛下到底是在意的，严氏的人一个都没见，连严窈淑都说不上话了。而琬琰又恰在这个关头怀孕，现在我们正是得势的时候，更要谨小慎微。”齐邦媛胸口起伏，似乎裹着一团怒气，然而她面上努力微笑，道：“好了，琬琰来了许久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定要当心腹中孩子。”

　　宋琬琰低低地“是”了声，缓缓告退，转身后却颦眉蹙额，出了栖凤殿，她便立刻握住竹青的手，道：“竹青，我们一会儿出宫，再去看看穆王妃吧。”

　　竹青却低声劝阻：“娘娘，咱们别去趟这浑水了，上次您去就吃了闭门羹，这次恐怕也是，且不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会怎么看您，现在满玉京都在传“穆王妃腹中子与天子相冲”，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个关口，您又怀着孕，恐怕穆王妃就是见了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知道，可我更知道她‘风寒’不过是一个借口。”宋琬琰摇头说：“我和她是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近、最亲近的家人呀，哪怕是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宽慰她几句，让她不必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也好啊。”

　　竹青也回握住宋琬琰的手，正经道：“娘娘，你们已经嫁作人妇，现在您和太子，穆王和穆王妃才是最亲近的家人。您还是，三思吧。”

　　*
　　宋琬琰一离开，栖凤殿内立刻如坠冰窖。

　　嵇明珠匆匆作礼，准备离开，却被“砰”一声掌心拍扶手的动静震住。

　　“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嵇明珠脚步一顿，握紧了拳头，问：“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事？”

　　“呵！皇后？”齐邦媛尖锐地一笑：“嵇明珠，你真是翅膀硬了啊！先前背着我想闯极宸殿向你父皇告状，今日又当着太子妃的面儿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哪有一个公主的样子！你那两个姐姐，哪个不是温婉贤淑地服从了本宫的指婚，就你！就你！给你挑了两年的夫婿，哪家不是大宗大族、高官贵人！你呢，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还当众给人家脸色看！你破坏的可是我齐家与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联起来的关系！”

　　“对！”嵇明珠猛地上前几步，道：“不然怎么称呼您为皇后呢！母亲想得是如何让自己的儿女幸福，皇后想得是如何巩固自己、家族、皇室的地位！我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嵇明珠！你疯了！”“我就是疯了！当我知道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孙子都娶妻了的老头子做续弦的时候我就疯了！换谁谁不疯！”

　　齐邦媛浑身发抖：“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楚国公嵇坷年事已高又卧病在床这么多年、根本就是时日无多。他一死，你就是整个石京嵇家的当家主母！你还不知足吗！”

　　嵇明珠百思不得其解：“我有什么好知足的！到时候天下多少人会看我笑话！后世看大昭，读到琼琚公主之时人人都要叹一声可怜！光是这么想我就接受不了，这是耻辱，是耻辱！父皇绝不会让我嫁给这种人！你有本事别禁我的足、你有本事你让父皇见我！”

　　齐邦媛猛地站起来，却又兀地跌坐回去，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面色如猪肝，指着嵇明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嵇明珠见了自己母亲这副模样，心里居然爽快极了，好像齐邦媛的脸色是对她的鼓励一样，挑起眉吐出一口气，颤着嗓音冷冷讥笑道：“瞧了母后这副模样，我才知道为何儿时宫里人都赞严贵妃仪态万千。还说我没有公主样子？难道你就有皇后模样？”

　　话一出口，嵇明珠自己都肝颤，恐惧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之人吼道：“嵇明珠，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白眼狼！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嵇明珠霎时泪流满面，回头哭喊一句“那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便疯跑出了栖凤殿，独留下齐邦媛一人。

　　齐邦媛胸口剧烈起伏着，转头冲宫娥吼道：“我错了吗？儿时齐家式微，在人前强撑面子结果人后连好点的礼仪嬷嬷都不舍得请，如今我把这个孩子从小娇惯到大、没让她吃过一天的苦，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难道我错了吗！”

　　宫娥早就瑟瑟跪了一地，头磕在地上怎么也不敢抬起。高高在上的皇后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苍白地想要起身去追那抹身影，却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扭到了脚踝，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
　　夜将残，岁将阑。

　　自从星象之说沸腾之后，穆王妃就染上了风寒，身体抱恙、不能见风，故而这除夕宫宴也是万万不能来了。但奇的是，皇帝偏偏在这段时间精神抖擞起来，甚至是数月来头一次宣布要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下可是真真坐实了那传言。

　　谢如愿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轻笑一声：“哼，本来是保全母子、用来避风头的法子，反而成了指向妻儿的一把刀，穆王也是万万没想到吧？”

　　松叶道：“那穆王接下来会怎么办呢？”

　　谢如愿撑着脑袋：“我怎么知道呢，现在严家上下战战兢兢不敢作声，他只能靠他自己了。怎么办，就看他自己里的那把秤，到底是朝哪儿倾斜了。”

　　松叶又问：“可……太子他们不就得意了么？”

　　“得意？”谢如愿笑着摇头：“怕是他们惶恐着呢。”

　　*
　　“除夕宫宴，穆王妃也不来了是么？”

　　“是。她不来。”宋琬琰为瘦削身影理好衣襟，在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的时候，手指不禁轻颤：“太子殿下，您答应过我的，您说过不会为难我们的。这么多天了，这件事，差不多可以了吧？哪怕是……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嵇铭煜垂眼，睫毛如弯钩一样，低声问：“你怎么觉得是我呢？”

　　宋琬琰低下头，声音都带了哭腔：“难道不是你么？”

　　“不论是为了皇帝，狠下心置自己的骨肉于死地，还是为了妻子和宋家的支持，冒风险留下这个孩子，穆王都只能在失民心和失君心之间选一个。”嵇铭煜轻轻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就这样吗？”

　　“不是。”他徐徐下了论断：“给严家使绊子，却把绊马索扔到了我这里，激化了严齐两家的关系；试探了陛下的意思，又让陛下、让众人疑心于我。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

　　宋琬琰抬眼，惊疑道：“不是你？”

　　“自然只是有人要用我的皮。”嵇铭煜摇摇头，与她一同出了东宫，道：“可惜，现在我说了也没用，真是哑巴吃黄连。”

　　“走吧，别为穆王妃劳神忧心了。”嵇铭煜的视线转到对方的腹部，道：“就算要思虑，也还是多为自己的孩子考量一二吧。你待穆王妃好，她却说不准在怀疑你是帮凶呢。”

　　宋琬琰辩驳：“她不会。五姐姐虽然偶尔娇蛮，却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哦。”嵇铭煜随口应了声，脚步没停，又没头没尾似的问道：“你前几日去拜访了宁国公夫人？”

　　宋琬琰一怔，点点头：“是……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嵇铭煜瞧她紧张的样子，竟然一笑：“只是觉得奇怪。难不成，司天监真有通天本领，能知道你怀孕一事？”

　　宋琬琰一愣，猜出了他的意思，道：“可……她并没有为我诊脉，我只说了……说了我月事不准。”

　　嵇铭煜笑眯眯：“或许真的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