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探玄珠

101、卷五：第100回·假作真时（下）

　　白莲面色一白，跪到地上：“主子！”

　　宋琬琰见状仍不动摇，只是挪开视线，又道：“去。”

　　“是……”白莲忿忿然离去。

　　竹青很快就来了，手里还拿了毛毯和暖手炉，对宋琬琰道：“太子妃娘娘既然想看雪，咱们就裹严实一点吧。”

　　宋琬琰接过暖手炉，点点头，看着这雪不知道想起什么，问道：“宁国公夫人昨日回来了？”

　　竹青称是。

　　宋琬琰道：“既然如此，你叫人去宁国公府递请帖，再准备一些点心，我们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她吧。”

　　竹青心中顿感疑惑，犹豫道：“您……这个关头去拜访她做什么呀？”

　　宋琬琰轻叹，道：“她是回京干什么来的，明面上没人提，私底下却是闹得满城皆知，估计很多人会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吧，我们还是别学那些人，去宽慰宽慰她吧。”

　　竹青道：“哦，奴婢懂了，这样不但保全了宁国公夫人的脸面，也让人人都知道您和太子殿下的善心美名，更重要的是能雪中送炭！太子妃娘娘真是一箭三雕呢！”

　　……不是的。

　　宋琬琰睫毛颤颤垂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毕竟在外人眼里就是这样吧，任她如何辩驳，总是辩驳不清的。

　　“你下去安排吧，我赏一会儿雪就回屋子里。”

　　“是。”

　　“对了。”宋琬琰又叫住竹青，犹豫似的，说：“给太子准备一碗润喉的大□□银耳汤，前些天我听见他咳嗽了。”

　　竹青点点头：“好，娘娘对太子殿下真上心。”

　　宋琬琰看着竹青远去，又对着满天小雪花自言自语：“或许是真上心，可上的，却不是真心吧。”

　　*
　　极宸殿。

　　孟德将药单子呈给嵇觅，说道：“陛下，宁国公夫人为您写的药膳食单，奴才已经找张御医看过了，也说是于身体有益处的，还请您过目。”

　　嵇觅闻言，似笑非笑地道：“你还真拿去给张御医看了？御医给开了那么多药都吃不好，女儿家给的膳食单子，呵呵，心意朕领了，实际能顶什么用？”

　　孟德“这”了半天，端上药碗道：“这不是张御医也说是好东西，奴才这才上心了，反正也是膳食方子，奴才不妨悄悄让厨房安排上，试一试也好。”

　　“行吧。”嵇觅接过药碗自己一勺一勺喝下，实在苦，皱着眉头道：“吃一个月看看，要是没用就不吃了。”

　　“是，那奴才这就着人去安排。”

　　青花碗搁在托盘上，“咯”地一声。

　　松叶收起筷与勺，对谢如愿说：“娘娘，刚刚东宫来了拜帖，问您什么时候得空，太子妃娘娘想与您私下唠唠家常。”

　　“太子妃？”谢如愿刚用完午膳，略有疑惑，道：“就说唠唠家常？可我与她又和家常可聊？”

　　松叶摇摇头。

　　谢如愿叹息：“东宫来的帖子，我总不能不见，你写个回帖，就说我近来都在，随时恭候驾临。再去收拾准备一下。”

　　“是。”

　　*
　　大雪时节过后，宋琬琰便踏着午后暖阳来了。

　　那抹素净身影着靛青绿梅暗花立领袄裙款款而来，暗香盈袖是沁人的梅花味道，脸上也是淡淡的笑意，宋琬琰见谢如愿出来迎接，赶忙轻声说道：“免礼免礼，今日我来便是想同你聊聊天的，不讲这些礼节了，竹青。”

　　竹青上前一步，手里正拿着食盒。

　　谢如愿有些惊讶：“太子妃娘娘快请进，外头冷。”

　　屋里面温度刚好，宋琬琰自己解开斗篷，松叶立即上前接过。

　　“一点吃食罢了，正好当作晚膳前的零嘴。”宋琬琰示意竹青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一瞧，里头全是模样精致剔透的糕点。

　　“您快请坐。”谢如愿笑着示意松叶将琉璃壶摆好，道：“早知太子妃娘娘准备了糕点，我就多在茶水上费些心了。只是这一年没回来，库房里的茶味道还是差了些，冬日里买不到什么好茶，便只提前晒了院里的梅花，就着枸杞红枣煮了一壶，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宋琬琰坐下来，瞧着琉璃壶内影影绰绰浮动的腊梅骨朵与红枣，不禁感叹：“这茶壶真好看，竟然这么透亮，冰棱似的，上头雕刻的可是大雁？”

　　谢如愿点点头：“正是。”

　　琥珀液体滚入茶杯，宋琬琰端在眼前仔细瞧，说道：“杯上刻的是银杏叶。”她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吟诵道：“‘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她转目对着谢如愿，语气里藏着艳羡：“你与宁国公当真是伉俪情深。”

　　谢如愿笑笑：“虽然我亦喜欢银杏坚贞。但我不是杨贵妃，他不是唐明皇。双银杏并蒂连枝不肯枯，可杨贵妃却因唐明皇而死于马嵬坡下，论起患难与共，人倒不如草木了。”

　　宋琬琰讪讪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晓得，只是和你讨论一二，我总觉得太子妃娘娘是愿意和别人探讨这些的，如今看倒是我说错话了。”谢如愿为她重新斟茶：“不过这套茶具确实是宁国公叫人制的，算是聘礼之一，我们都还没来得及用，今日便先拿出来款待太子妃了。”

　　“原是如此……”宋琬琰轻声说道：“还真是我的荣幸了。”

　　谢如愿道：“太子妃娘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宋琬琰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便是来聊这些有的没的的事了，估计你也听说了，我姐姐怀孕了，嫂嫂紧着她，太子事忙，我一个人在东宫里住得无聊，正好你回来了，我便找你聊聊。”

　　谢如愿点点头：“我见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换了，许是下人在您面前说了闲话，惹您不快了？”

　　宋琬琰叹息：“正是，国公夫人甚是善解人意。”

　　谢如愿安慰她道：“你和太子殿下迟早也会有孩子的。”

　　宋琬琰苦笑：“你也别嫌我唐突，我从小月事不准，御医都说怀孕这事全看个人机缘。如此我便也懒得去请脉了，每次都要提心吊胆，空欢喜一场。”

　　谢如愿却微微一笑，道：“别人都说，越盼什么越得不到什么，我看，说不准孩子很快就来了。”

　　宋琬琰喃喃道：“但愿如此吧，不过这个时候，有个孩子作伴到底是好是坏呢？”

　　谢如愿也不多问，只是道：“不论如何，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有你这样的母亲也是幸事呢。如今众人欺我一介女子独自在玉京，无依无靠，唯有你还肯来看我，不计前嫌。”

　　宋琬琰打趣道：“哪里的话，冬天来了，‘冰’释前嫌是天意。不过看你也并未失意烦闷，我倒是放心了，来，快吃点心吧，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如愿笑盈盈：“好。”

　　*
　　又聊了些许时分，宋琬琰终于起身准备告辞。谢如愿送她到门前，唤住了她：“如愿再谢太子妃探望之情，如有来日，愿报之以琼琚。”

　　宋琬琰闻言，不知怎么眼眶竟然红了，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可否、我可否请夫人记着今日说过的话？”

　　谢如愿一怔，道：“自当记得。”

　　宋琬琰垂眼快速地点点头，然后携着一身梅花躲进了马车里，一点也不敢掀开车帘告别了。

　　明明、明明不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可却还是这样要求对方了。宋琬琰忽然无比唾弃自己，她这样的人，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汲汲于功名的人罢了吧？

　　回答她的只有车外的哒哒马蹄与阵阵铃声了。

　　*
　　寒风凛冽，数九已至，圣上登基以来，首次由太子完全操持的冬至大朝会与祭祀就这样到来了。

　　这日夜里，孟德急匆匆进了极宸殿，向床上正咳嗽不断的嵇觅汇报道：“陛下，观天台司天监说是近几月有重要天象，要和您禀报。”

　　嵇觅：“咳咳咳咳，让他进来吧。”

　　司天监跪在嵇觅床前请安。嵇觅问道：“可是冬至天象有异？”

　　谁知，司天监竟然高呼恭喜：“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臣夜观天象，发觉近日太子星旁有小星出现，东宫恐怕已有喜事了。”

　　嵇觅一听，问道：“此话当真？可太子怎么没向朕禀报此事呢？”

　　司天监喜形于色：“当真，陛下请人去给太子妃诊脉，一探便知。小星光芒初现，臣估摸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此时呢。”

　　孟德立即道：“奴才这就去请御医到东宫为太子妃娘娘诊脉。”

　　嵇觅顿首，转而对司天监道：“你所说的急事，就是这个么？”

　　司天监却犹豫道：“其实也可以还有一件事，但臣请求陛下容臣等到核实太子妃有孕一事后，再做禀报。”

　　嵇觅默许了。

　　不一会儿，孟德果然领着御医来了，喜道：“恭喜陛下，太子妃娘娘果真有孕了，一月左右呢。”

　　嵇觅道：“真的？”

　　张御医道：“千真万确。”

　　嵇觅：“孟德，去打点赏赐。张御医，你先下去吧。”

　　“是。”“是。”

　　嵇觅这才对司天监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司天监先磕了一个头，随后说道：“另一件急事，也与皇孙有关。”

　　嵇觅道：“穆王妃？”

　　司天监一面用手比划，一面道：“陛下圣明。秋初，星昼见，伴日旁，意为新添皇室成员，穆王妃便有孕了，当时也说此子为祥瑞之子，本是大喜之事。可入冬之后，该星愈发明亮，近日竟然逐渐亮过了岁星。太岁乃人君之象，为空中天子。在天上，普通星子是转岁星光辉充盈自己，才使其光芒黯淡，这意味着、意味着……”

　　他再次重重磕头，不再起身，低声道：“说明在地上，陛下是受到这孩子的影响，病情才迟迟不见好。”

　　孟德刚跨进门，便听见房内忽然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