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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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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元隶不敢靠近,背也挺不直,微微弯着腰,朝后退了一步。墙角那团红又动了动,半晌,抬起一颗糊满了长发的头。
那人又缓缓地伸出手来,很粗乱地把头发一股脑儿往后脑勺扒去,这才露出张脸。他眯着眼坐起来,神情恍惚,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尹元隶似的,看见他的一瞬间,大叫一声向后摔去。
尹元隶也被他惊得浑身一抽,随即袭来的就是背上的剧痛,反射性地大骂,“喊什么喊啊!我被打都没喊!”
那人后背抵着墙,退无可退,低头一看房间正中那滩血,又“啊”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尹元隶皱起眉头。原身“尹元隶”是绛心正儿八经的少爷,两人身上红衣是一个样式,应是四天宗之一——绛心的校服才对。这位同门认不得脸,还认不得衣服了?吓懵了?
他想起之前守卫的话,这好像是他师弟,跟他一起被冤枉进来了,于是道:“师弟,回神了,我们被抓到回春宫来了。”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哭天喊地甚至原地晕倒的准备,没想到师弟双手扒着墙,半天又挤出来一个“啊”,然后面露疑惑道:“什么是回春宫?你叫我什么?”
……这段对话,怎么想都很熟悉。尹元隶沉默,看着他,脑子里一下就清明了。
他道:“今年是哪一年?”
“哈?”师弟愣了一下,“二零二——我靠。”
尹元隶眼见着青年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先是后知后觉地抓来一缕头发扯了扯,又抬头四顾阴暗的房间,最后才把目光放回尹元隶身上,试探地道:“你……那你是……”
半晌,尹元隶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欢迎来到该死的第二人生。”
夜深人静,晦暗的房间内,只有烛火摇曳着。房内二人皆盘腿坐着,一人双掌敷在另一人背上,灵气在掌间流转。
他们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把一切都理顺。这位难弟叫谭纷飞,就是另一个误死被丢到这边来的,年纪与尹元隶相仿,上辈子也是没了亲人,因此样子也算轻松。
“我还担心这得找多久呢,”谭纷飞还在不停地揪着长发,显然没适应,“没想到一醒来就碰上了,真是老天保佑。我觉得好很多了!”
这青年长得颇为阳光,一双圆眼,皮肤挺白,笑起来左脸颊还有个酒窝,这幅乱糟糟的形象也没显得凄惨。
尹元隶收掌,两人调换位置。
谭纷飞穿过来更难过,因为他根本就没看过《逆天》。原著的“谭纷飞”也是个一句话交代完的角色——跟“尹元隶”从小交好,没能从罗飞钦手里救下他,最后死在了大战里。
好在他心态不错,安慰了几句就缓了过来;也聪明,这一会儿已经会给尹元隶疗伤了。他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距离那个什么大战还有多久啊?”
尹元隶道:“不清楚,什么都得先从这里出去再说。这房间我了解,就是到了外面会发生什么就不保证了……”
他的衣服上全是血,红衣也太显眼了,两人索性脱了外袍,只留下里衣。
尹元隶走到了那面挂着刑具的墙前。
而这面墙是唯一可行的出逃处——因为它后面是一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捷径。尹元隶沉吟片刻,目光停在了一把悬刀上,将一缕灵力汇在指尖,靠近了刀面。
他一手抓住谭纷飞的手腕,另一手按在刀上,汇聚灵力,心里回忆着《逆天》中那行字,无声传音道:“枯木逢春!”
下一秒,悬刀中轴上光芒微闪,两人一瞬间被吸入了墙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斜西山,云霞缭绕,群山镀上金边,美不胜收。某处山脚下却毫无此般祥和,约莫百人分立两边,半红半黑,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曲槁道:“就是尹宗主不闭关,我也会这么做。”
他身后,两队人列阵待发。在他们面前不远之处,红衣人个个面上不掩怒色,剑已出鞘。
那一边为首的是名女修,剑眉星目,气势凛然,高声道:
“曲宫主一向随心所欲,这次更是变本加厉了,直接踩到绛心头上来!我门从未对回春宫不利,那两人更是与你们无甚交集吧!”
原来这女子便是当今绛心宗主长女、首徒,尹元幸。
尹元幸目光冷冽,又接着道,“你们消息锁得再严,也没有到绛心都一无所知的地步,兰城一事,若有疑虑,应先双方交涉才是。整队精锐在任务途中折损,曲宫主痛心情有可原,但也不是强掳的借口。”
曲槁道:“你自己之前都说了,我随心所欲,还跟我讲规矩作甚。”
“你——”
尹元幸蹙眉抬手拦下身旁同门,刚要继续说什么,突然插进来另一个声音。
“杀死那七人的手法与绛心焚心诀有九成以上相似,调查又得知那日恰好尹元隶、谭纷飞二人经过同地,离开的时间与我宫弟子任务时间相隔甚短。换作您,难道能说不起疑心?既有疑,就必然得弄个清楚。”
说话的是先前地牢中的侍卫,他这话一出,对面立刻一片喧哗。
尹元幸脸色更沉,却依旧未失态,道,“安静!九成?没有绝对的把握先动手,贵宫真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啊。人抓去这么些个时辰,以回春宫的本事早查明了,也该放了!”
她跟前不过数丈之远,玄衣男子面容被银具遮住,在无数道恨不得刺透这屏障的目光中,过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道:
“绛心二位是贵客,自然不会亏待,不必如此焦急。”
——谭纷飞担忧地看着尹元隶的背影。
方才被吸进墙里,两人直接摔到了一个新房间,开对一扇门后便来到了这个分岔口。问题在于,到了这儿,尹元隶的记忆已经到极限了。
谭纷飞问:“我一直想说来着,假如我们能顺畅地一路走到底,这个出口最终通向哪儿啊?”
尹元隶死死盯着面前两条路,道:“最远的一条路是山门。这儿的分岔其实都与回春宫不同地方相通,就算走错也不会死,但我们得尽快,要在守卫发现我们消失之前出去。”
又过了会儿,情急之间,他反而想起一件事来。
《逆天》里头,曲槁自创了一种符。此符威力强大,叠成飞鸟状送出,可过大部分结界而不毁。将灵力寄托于上,人能凭灵力波动感应到阵法位置,探路非常方便。
谭纷飞听完抱头:“拜托,这你会画?!”
尹元隶深吸一口气:“我还真记得……”作者为了水字数写过不少次,有口诀的。而且谢天谢地,原身的基本功没丢,怀里还揣着符纸,手指一碰到纸面,唰唰便把字句译成了完整的符文。
他禁不住自言自语:“我上辈子的艺术造诣从没这么高过。”
运气也从没这么好过!那么长的小说,偏偏来这儿用上的都是记得的知识,这就是金手指?这就是新手福利?但不知为何他逐渐有点高兴不起来了,甚至开始惴惴不安。
……
只有壁烛点亮的空间里,两人分别站在岔路口,凝神控制着符纸的走向。
过了一会儿,尹元隶道:“我的碰到结界了,应当有个出口,太近,不是这边。”
谭纷飞心里又默数了几下,道,“我这边还在飞!”两人拔腿便向他那侧跑去。
跑了约一盏茶时间,又出现了分岔。两人又如法炮制,选中了右侧的路。
再到分岔口,这次探出的路线曲折得很厉害,方向与之前感觉都不同,也迟迟没有感应到符咒的变化。尹元隶唤回了符咒,塞进怀里,跟在谭纷飞身后,心跳震耳欲聋。
两人的影子在石墙上拉得很长,也急急地向前跑着。
也许是因为气氛过于压抑,谁都没有说话,密道里只剩下紊乱的脚步与呼吸声。前头的人先忍不住,开口道,“我们——”
然而再没有第三个字响起,话音戛然而止。
一阵天旋地转,尹元隶眼冒金星,眩晕之中被捞了一把,才没栽下去。两人直起腰来,看清周围景色时愣住了。
他们身处一片密林之中,抬头,翠叶隐天蔽日。四周别说人,鸟叫都没几声。
谭纷飞站得稳些,但也一脸惊魂未定,依旧抓着尹元隶:“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
尹元隶拍着胸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好像是传送阵……看来他们也觉得用脚走到山门太远了。”方才符纸收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感应到。
这传送阵虽然藏在林子里,地上却隐约有条踩出来的路径,通向远处。两人心知是来对地方了,拔腿小跑向前。
跑了不知多久,前头的谭纷飞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往一棵树后闪去。尹元隶一惊,亦躲到他身旁,还没待开口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有细碎的人声传来,这也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到出口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难掩的激动,放缓了脚步。但外头的人离他们比想象中还要近,不出片刻,便能清楚听见有人怒道:
“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
“你们少宗主都没讲话,你叫什么?”
这第二个声音尹元隶一听就全身汗毛倒竖——是那个打他的守卫!
两人又藏着身影,慢慢地朝声源处挪,每一步脚都在发颤。这处仍在山坡上,地势高,对峙的情形尽收眼底。
远处一片红影,但更近的是回春宫的人群。数不清的黑色背影聚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横亘在尹元隶、谭纷飞与出逃的希望之间。
两人躲在树后,偷偷朝外望;谭纷飞一下就呆了,悄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尹元隶眼角一抽。谭纷飞没看过《逆天》,但他却一下就懂了。
原身虽说在原著里是个炮灰,但好歹也是绛心二少爷,眼下这场景,合着是宗门得知自己被回春宫掳去,前来讨人来了。
那边,尹元幸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门主闭关,长老不得轻易出宗门,尹元隶、谭纷飞又天生爱玩,消失个几天是常有的事,没有绝对的证据他们是被回春宫抢走的,调不动人手。
但她听到风声后直觉不妙,紧急召人连夜赶来。可这么些人,给曲槁消遣都不够。
回春宫虽亦正亦邪,却仍与其他门派有所往来,天下仙门百家,又以四天宗为首。没想到曲槁真的连表面关系都不顾,不仅强掳天宗少主,连少宗主的面子都不卖。
眼下若再紧逼激怒他,那两人都不知会是何下场。她心痛至极,但也无能为力。
尹元幸抬起下巴,冷声道:
“曲宫主,你既不留情面,三日后宗主出关,到时再见。那两人若有什么差错,回春宫也别想安宁!”语必,拂袖而去。
树后,谭纷飞看着绛心等人离去,小声哀嚎:“别走啊!”
尹元隶道:“走了才好!等曲槁他们也回去,就能溜了!”
果然,回春宫的列阵掉头离开。曲槁在最后,不紧不慢地向宫内行去。
尹元隶心下一阵狂喜,见他远了,朝谭纷飞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出路方向窜去。
只剩几丈就到了林子的边缘,尹元隶示意谭纷飞先行,屏息看向曲槁的方向。
那人依旧向前走着。
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深吸一口气——还未吐出,瞬间僵住了。
远处,曲槁脚步一顿。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尹元隶的脑袋“嗡”地一声。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透过重重的树影,那张面具泛着的冷光,仿佛直接刺到了他脸上。
他不假思索地大吼道:“跑!”
谭纷飞一惊,提腿向外冲去,但还没跑两步,便觉颈部一阵寒意。低头一看,三枚长针抵着喉头,再往前一点,就能穿透皮肤。
另一边,尹元隶的身体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与灵活性向后避去,然而连一眨眼都不到,裹挟着风声,曲槁已经掠到了他眼前!
他咬牙后退,反脚蹬在树干上,腾空而起,一个翻滚避开了几道银光;然而,再没来得及躲,有只手压到了他的喉咙上。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皮肤还记得这种触碰的感觉,鞭伤周围又开始发热;从颈部开始,尹元隶又感受到了曲槁手心的温度。
这人的皮肤很凉,紧紧贴着脖子,像一道扣住的枷锁,让人无处可逃。太紧了,把空气从他的胸口一点点挤压出去,银面具近在咫尺,但上面的花纹开始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落的地,只恍惚间看见有个东西从天上缓缓飘下,落到两人之间。
曲槁伸手抓住那物事,把尹元隶扔到地上。尹元隶倚着树干瘫坐,剧烈地咳嗽起来;再仰脸,透过泪光看到曲槁手里的那物,顿时如遭雷击。
那是个小小的纸飞机,方才缠斗时从他怀里掉了出去。他和谭纷飞都不会折纸鹤,在密道探路时,便随手将符纸叠成了个能飞的东西。
上头,那人修长的手指将符纸展开,然后不动了。
半晌,尹元隶听见那透着凉意的声音道: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