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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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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荡荡,晃晃荡荡,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麻的,每一次呼吸肺和鼻腔都像针扎、眼皮有千斤重,火辣辣地疼。四周全都是铁锈味,尹元隶觉得自己的鼻下和嘴唇边都湿了,但他一下都动不了。
突然间,一块冰凉的东西压到他脸上,开始潦草地摩挲着。那东西还滴着水,水一直淌到脖子上,刺得尹元隶浑身一哆嗦;人声是慢慢传进耳朵的,他听见有人道:“这个醒了。”
……醒了?他的眉毛抽搐着,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最先出现的是一双鞋尖,他待眼前的光圈散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脚。
从手腕处直至腋下,拉扯感绷成一线,他费劲地抬起头,看见头顶悬着根绳子。他被捆住双手吊离了地面,悬在一个灰暗的房间。余光瞟去,不远处的墙角正缩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后丢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陌生地点、不妙的处境、再看清墙上一排铁器刑具,尹元隶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处理任何信息,就听身后一男声道:
“绛心尹元隶,伙同同门谭纷飞,五日前午时于阳汀兰城屠我回春宫一队并七人。你可知罪?”
尹元隶讶然回头,条件反射性道:“什么——”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男人,离得极近,霎时便吓得尹元隶喘不过气来。来者踱到他正前方,道,“怎么,二少爷一觉睡傻了?还是说要把您那个师弟先杀了,才能想起来?”
“二少爷”……尹元隶眼皮跳了跳,强忍颤抖,哑声道,“你在讲……算了,这是哪里?”
男人冷笑一声,道:“原来不是傻,是聋了。”
尹元隶在心里大骂:换你吊得头晕眼花,看你记不记得别人讲的每个字!还未想完,思绪被打断,那人接着开口,“回春宫,绝命峰。”
寂静。
尹元隶眨了眨眼。“回春宫”。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他沉吟片刻,忽又抬起脸,看向眼前男子。
这一看不得了,他此刻才注意到这人一身劲装,长发束起,腰间还别着把剑,活脱脱一副仙侠剧扮相;低头看自己,红袍黑靴,脑袋甩动间传来长发垂坠感。
再从墙角之人望到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冷兵器,脑海里又奇迹般跳出男子方才的话语,“绛心”、“同门”、“阳汀兰城”……
他喃喃道,“不是吧。”
男子道:“终于清醒了?”
尹元隶却完全没有在听他讲话。尹元隶,谭纷飞,“二少爷”回春宫绝命峰——他缓缓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不……”
是《逆天》啊——!!!
——尹元隶死得很突然,下班走在大街上两眼一黑,下一秒就有个机械女声道:“很抱歉我们收错了人。”
漂浮在黑暗中、经过不知道多久的崩溃和争论,他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世界上有个叫“宇宙系统”的东西,掌管着无穷无尽、大大小小的每一个平行宇宙,当然也就包括宇宙中人们的生命。就在今天,一个小世界里一位与尹元隶同名同姓的人到了要死的时候,但系统工作人员一大意,错带走了尹元隶。
人死不能复生,宇宙系统说只能让尹元隶替代那个没死成的再活一世。
“非常幸运的是,您将去往的新世界您很熟悉,”机械女声安慰道,“而且会生活得比现在更好。我们会把时间线往后倒退,以便您享受人生。另外,以防引起不适,您的外观将完全保留。”
“最后一件事:还有一位处境相同的先生将与您一起开始这段新旅程,二位很快就会相见。”
尹元隶在答应之后、传送倒数开始之前最后一个想法是:有空搞人性化,能不能先提升下员工素质啊?!
“三、二、一、祝您——一路顺风!”
思绪回到现在,尹元隶在心中捶胸顿足:早在系统说“同名同姓”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是《逆天》的,另外一个“尹元隶”可不是什么寿终正寝,是被折磨致死、英年早逝啊!
《逆天》,是尹元隶大学时期同学推荐的一本修真小说。原因别无其他——有个炮灰名字和他一模一样。
故事很俗套,讲草根出身、样貌平平的男主角罗飞钦凭一己之力炼成奇术、娶美娇娘、打败神裔帅哥大魔头、走上人生巅峰,奈何笔者功底强劲、文字引人入胜,吸引了不少人。
然而尽管势头正好,作者却在一年后开始懈怠了。一懒再懒,到最后干脆停更;最后一章名为“弃文“,点进去一个个人物名字码得齐整,每个后面都跟着他们的结局——
“尹元隶,绛心嫡系最后一活口,被迫献身、血祭幻阵。”
炮灰就是炮灰,总共出场不超三次,最后一次给男主拿来杀反派的大阵做了养料,耗得灵力衰竭而死。
“既然醒了,就如实招来。回春宫与绛心素无矛盾,你二人杀我门人是何居心?”
尹元隶方才只觉得从头到脚被浇了盆冰水,遭此一问,堵住的嗓子像突然通了似的,骤然叫道,“没、没有!”回春宫一个个杀人不眨眼,不赶紧解释清楚,说不定刚穿过来就要丢小命!
不料这守卫模样的男人退后一步,目光狠戾,“没有居心?你拿回春宫人命来消遣?”
尹元隶哀号:“不是!我是说——”生死关头,大脑急速运转,耳边突然“叮”地一声!“——不是我们杀的!”
阳汀兰城,回春宫七人遇袭而死,这是《逆天》全书最前头的情节之一。这些人,是男主罗飞钦无意中害死的。
“好一个不是你们。依你的意思,他们是恰好死于绛心焚心诀,你与你师弟又是恰好当日经过那条小道,恰好在他们遇袭前半个时辰离开?”
尹元隶这下懵了,直愣愣地与对方对视着。
男人背着手,走过他身边,声音在空房里荡出回响,“法诀虽强,施法者却手笔稚嫩。绛心这一辈会焚心诀的,只有你二人与我门弟子正面交手过,还有经验,否则绝不可能压制过那七人。你有何想说?”
尹元隶的双腿开始颤抖。书中这个情节一笔带过,“尹元隶”又是个不能再小的角色,他怎么会知道这些?额角溢出汗珠,他嘴唇翕张半天,还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这也答不上。那我再问一件最简单的事:绛心当日在兰城没有事务,你们去做什么。”
一片沉默。男子在尹元隶看不见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一时室内只剩下后者粗乱的呼吸声。
他的心跳震耳欲聋,死寂像无形的手在喉咙上收紧;就在再也无法忍受、准备出声的时候,他听见后头什么东西破风的声音,下一秒,便觉得背上一凉。
先是麻,整个上半身都感觉不到了;待那短暂的电流感退去,便是撕心裂肺的痛。那是一鞭子甩到脊背上,裹着毫不掩饰的力道,从肩胛到腰,简直把尹元隶活生生剜开、割成两半!
他想尖叫,却只能发出一阵阵气音——疼啊,疼得他眼前发黑、太阳穴发胀、嗓子烧起火,血和汗一起冲下来,汗水滑到眼睛和伤口里,又激得浑身痉挛;疼——他叫不出声——挣扎中要从手腕处被扯成两截,合着裂开的背,全身四分五裂——
这宽阔的暗房中一片沉灰,正中央悬着个人,一身红衣,觳觫不止,像往下流的一抹血。
他的颜色滴到地上,一旁立着的男人视而不见,扬起手中长鞭又要落下;只是这次还未抽中,“吱呀”一声,铁门开了。
侍卫应声收鞭,单膝跪下,朗声道:“宫主!”
门口站着一人,银冠玄袍、身材颀长,乌发如瀑,脸上覆着张密不透风的银面具。他踏进门,身上繁琐饰物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淡淡道:“天宗少主你也敢打,长进了。”
侍卫低头道:“回宫主,长老有命,不招便罚。”
来者道,“你走吧。”对方应声,速出门外去了。
待门再合上,他才走向被吊着的人。
后者背朝着门口,一道新伤几乎斜跨整个背部,破开衣料、皮开肉绽,再深一点,便要见骨。不说惨不忍睹的后背,血已经顺流到身下,和衣摆的颜色混在一起,看不清楚。
来人停在这道伤面前,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到了伤口边的皮肤上。血沾到他雪白的手指,亮得晃眼。
尹元隶的身体还在抽搐着,眼前发黑,但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晕过去;相反,他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刚才门口的对话,头脑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知道现在抚摸着自己的是谁。回春宫宫主,《逆天》大反派,罗飞钦一生的死敌——曲槁。
不久前,尹元隶希望那侍卫能够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这样才不会因未知而感到恐惧;而现在,他只希望曲槁就算把他从背后捅死,也永远都不要站到他面前。
背后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避开他的伤处,拭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紧接着,尹元隶的双腕被单手握住,绳子的紧绷感一松,他被提着手腕放到了地上。
全身无力,他任由曲槁把他摆成脸朝下趴着的姿势,枕着手臂,因持续的紧张和失血感到晕眩。然后曲槁的手又放了上来,一股微凉的气息顺着手掌流向背部,痛感顿时减弱了许多。
下一秒,凉气转为热流,直冲进尹元隶的身体!
说是热流,火种更为贴切,因为那热度甫一进入尹元隶便嘭地炸开,如同熊熊烈火,咆哮着烧向他的四肢百骸;地上的人一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个身子几乎要弹起,曲槁空出的那只手一把掐在他脖子上,将人制在原地。
然后尹元隶第一次听见了曲槁对他说话。他说的是:“你如何动的手?”
“不是……我!”
闷在地上的嘶吼在阴暗之处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曲槁又不急不缓地道:“怎么知道他们在兰城的。”
“不——不知道——”
尹元隶疯狂地扭动着、挣扎着、想逃开背上那只行刑的手,面目狰狞、满脸都是泪水,下巴磕在地上,牙根生疼。
“目的是什么?”
尹元隶一头撞在地上,指甲掐进手掌心,“我没有,真的没有!”
注入身体的热气缠绕着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冲破心脏和头颅,翻滚不息,把他由内部探了个透彻,燃得好像只剩下一捧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喉咙逐渐发不出声,头很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着——
……热气被撤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血、汗、泪水从他与灰地之间慢慢地溢出来,如果不是身体轻微的起伏,看见的可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股凉意又回来了,曲槁把手悬在尹元隶的背上,淡色的灵力流转着,不出片刻,血不再流。他轻而易举地将青年拎起来,把他翻成侧躺的姿势:“睁眼。”
这句话像法诀一样,一点点撬开了尹元隶的眼皮。他偏过脸,抬起眼睛,于是也第一次看见了曲槁,那张银面具俯视着他,泛着冰冷的光。
“凭你的根基,的确不足以杀掉那么多人。”他轻飘飘地道。
尹元隶目光涣散地仰视着他。曲槁的影子打下来,把尹元隶的红衣镀上一层灰色,将他扣在里头。
曲槁又道,“放心,你不会死。不然你家里就得闹——”
他的话语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男人头也不回,冷声道,“进!”
铁门被一把推开,先前的守卫大步进来,沉声道,“禀报宫主,绛心来人在硬闯总结界,少宗主也来了!”
房内响起一声轻哧。
尹元隶就听上头那人道:“还真没猜错。走吧,先会客。”
他躺在地上,看着那两人一先一后地离去,门又合上。大约过了半柱香那么久,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真不愧是修真之人的身子,被止住血后,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力气。
尹元隶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东西在流动,大抵便是灵气。
方才曲槁注入他身体的也是一样;将灵力侵入他人全身便可对其道行了如指掌,但也要求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压制。书中男主就遭过他师父这么一试,没想到自己也会尝到这如同烈火焚身一般的滋味。
他还发现,法诀也好、灵力流转运用方式也罢,都自然地刻在他脑海里。绑他手腕的绳子施了束缚咒,但原身的力量比尹元隶想的强得多,小费了些力气便成功解开。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中突然有东西动了。
尹元隶刚甩着手腕要站起身,吓得差点跳起来,拉扯到伤口又疼得他龇牙咧嘴;扭头一看,才发现是被扔在墙角那人有了动静。
这地方实在是太暗了,直到现在尹元隶才留意到他和自己一样穿着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