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三角青

3、3

　　作为本地首屈一指的富豪家庭，秦家的老宅占了小半座山。
　　秦樗一直觉得这种事儿有点难以启齿，他宁愿别人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也不想走哪儿都被套上一个富二代的光环，就好像他挣得的那一切都沾了家里的福气似的。
　　母亲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花枝，叫他递剪刀过来，秦樗随手从篮子里抽出剪刀，捏着刀刃那一头递了出去。
　　“小樗啊。”
　　秦樗一听这个要说什么正事儿的开头就如临大敌，转身就想跑，被父亲满脸笑意的拦了回去。
　　父亲这人虽然话不多且脾气好，但特别听老婆的话，秦樗只好慢吞吞地走到了母亲身边。
　　秦母已经快六十岁了，保养的却极好，皮肤不算特别紧致，但皱纹都不太显眼，配上一头新染的黑发更像四十岁出头的女性，气质温和随意，却总透出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种气质秦樗只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位就是母亲，另一个是他的一位朋友兼下属，所以秦樗很熟悉对这种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顺应对方的想法。
　　只是今天恐怕不能让秦母如愿了。
　　“小樗啊，你今年也三十二了，之前不催你是你确实还年轻，这几年也该玩儿够了吧？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
　　“妈……”秦樗无奈地说：“我对女人真的没兴趣，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没有。”
　　“不一定要有呀。”秦母看着他：“我们还可以……”
　　秦樗知道她想说什么，随后皱起眉，沉声说道：“妈。”
　　“好吧。”秦母面上有些不以为意地撇开了这个话题：“但起码老秦家的血脉不能毁在你手上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炮友我管不了也懒得管，毕竟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也很久不再仰仗家里了，可是……”
　　后面那些话秦樗在脑子完全放空的状态下根本没听进去，只机械式地回应着。
　　反正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跟女人在一起。
　　——
　　“今天怎么没执行你的舔狗任务啊。”裴亮说。
　　“他不在家，不在酒吧。”陆随之单手抛出手机，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稳稳捞住了：“也不在他那个什么社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干这事儿不犯法吧？”裴亮略带怀疑地看着陆随之。
　　“就是花钱找了几波人轮流蹲着而已……”陆随之撕开一包肉脯叼在嘴里慢慢咬着：“再说我也需要点儿时间换口气，这大半个月全他妈砸那个老狐狸身上了。”
　　“所以现在来折磨我是吧。”裴亮说。
　　“啊。”陆随之笑了。
　　“走吧，亮哥带你兜风去。”裴亮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蛋儿。”
　　裴亮去租车行租了辆非常亮眼的敞篷跑车，带着陆随之一出了市区就开始风驰电掣。
　　车身两旁的风景都闪成了一条糊状的长带向身后飞去，恍惚间陆随之觉得不似在人间，但凡安全带稍微松一点儿就能直接飞出去在空中翻几个跟头。
　　“爽吗！”裴亮迎着扑面的北风扯着嗓子问，声音刚出口就被扯碎了，不太能听清。
　　“爽你妈！”陆随之同样大声地回应他：“谁让你——他妈的——大冬天租敞篷——”
　　狂风快把他眼珠子都吹的凹进去了，没几秒整张脸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陆随之只能狼狈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头抵在膝盖上，尽量远离风口，不断扒拉几下刘海。
　　“我这叫——我操！”
　　车身一个急甩，陆随之的脑袋直接甩在了车门上，撞得眼冒金星，刚想开口就被裴亮一串儿不重复的脏话淹没了，似乎是在骂什么人。
　　陆随之捂着额头直起身，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身影愣住了，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吃惊。
　　裴亮车技还是很好的，车身甩出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弧线，秦樗就站在离副驾的门不超过十厘米的地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肩膀处还挂着半片玫瑰花瓣，一侧的衣袖上还有灰扑扑的泥印子，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股子狼狈的味道。
　　秦樗看着陆随之的脸，缓缓挑了下右边眉毛。
　　哦豁他能挑单边眉毛，陆随之心想，还挺牛，我不能。
　　裴亮的骂声还在耳边3D环绕，陆随之头冲着秦樗的方向，左手伸过去在裴亮肩上拍了拍，口中喊道：“六哥。”
　　“什么？”裴亮一愣，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
　　“挺巧。”秦樗说：“你也在这里。”
　　“我这次不是跟你来的。”陆随之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解释一下。
　　“看出来了。”秦樗回想起陆随之刚刚真情实感的震惊脸，点点头：“走了。”
　　“哎！”陆随之赶紧撇下裴亮拉开车门追了上去：“这边离市区十多公里，六哥你是打算走回去吗？”
　　裴亮是个反应很快的人，这会儿看情况也大概明白了秦樗就是那个被舔的任务目标，马上就把胳膊肘搭上了车窗开始看戏。
　　“我联系了朋友。”秦樗说。
　　陆随之看了一眼秦樗突然窜出来的小路的方向，那儿有一个很显眼的不知道是什么建筑的建筑：“但你刚刚走过了一个标志性建筑。”
　　如果真约了人怎么样也应该找个显眼儿点的地方等着，而不是在这种四下除了马路就是田的旷野里游荡。
　　秦樗觉得陆随之这种敏锐的观察力现在非常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儿让人生厌。
　　“我送你回家吧六哥。”陆随之笑眯眯的说。
　　“怎么送，”秦樗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座儿的跑车：“我坐引擎盖还是你那个文采斐然的朋友坐？”
　　文采斐然的裴亮马上吹了个不满的口哨。
　　最后秦樗“屈尊”开车，陆随之和裴亮两个人以非常滑稽的姿势挤在副驾里，陆随之屁股坐在椅背上，裴亮的脑袋就在他两腿中间。
　　一个急刹就能断子绝孙。
　　还好秦樗开车很稳。
　　“靠近市区了我就下去打车。”秦樗说：“加个联系方式，回头请你俩吃饭。”
　　“请他就行，我无所谓。”裴亮很有眼色的说。
　　陆随之很好奇秦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不过碍于裴亮在场不能直接问出口，这会儿压根没仔细听那两人的对话，秦樗都把手机杵他下巴颏儿上了才发现。
　　“加我。”秦樗说。
　　“啊？哦。”陆随之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
　　裴亮是个心大的话痨且自来熟，跟谁都能聊得开，虽然刚刚才被秦樗阴阳怪气了一句，但还是没一会儿就跟秦樗聊的热火朝天了，二人跟刚认回来的亲兄弟似的，裴亮甚至还偷摸给他发消息说秦樗这人比罗裕强多了，陆随之你真的瞎了眼了。
　　陆随之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复。
　　很多朋友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罗裕，还喜欢的那么义无反顾，只有他自己知道，喜欢上罗裕时，罗裕还不像现在这样，妆容妩媚，心思深沉，连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暗示，对他则是毫不掩饰的利用，当初的罗裕明明……明明……
　　陆随之突然一阵恍惚，当初的罗裕是什么样子来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毕竟已经八年过去了。
　　只有年少的悸动依然埋藏在心底，八年，仍然鲜活而明确地跃动着，闪耀着。
　　人都是会变的，他自己也不例外，陆随之觉得这很正常，所以罗裕会变，无论变好变坏都在情理之中，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本心。
　　是的，我爱你这件事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至少陆随之是这样认为的。
　　有没有回应，有多少回应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爱一个人，就想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对那个人好，他知道这种思想是不正确的，偏激的，可是一个人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纠正过来的。
　　“六哥抽烟吗？”裴亮掏出烟问。
　　秦樗单手把着方向盘，偏头看了一眼陆随之，不知道为什么，陆随之被这一眼看得有点不是滋味。
　　“不抽。”秦樗说。
　　裴亮自顾自点上了烟，还给陆随之递了一根，陆随之也就习惯性地叼在嘴上抽了。
　　“陆随之你掐了吧。”秦樗突然说：“烟灰都要掉他脑门儿上了。”
　　秦樗这种非常不经意非常自然流露出的体贴常常会让陆随之产生一种很莫名的情绪，想逃，想避开，因为他从未被人这样无意识“关照”过，他习惯顺从和照顾别人，以至于突然得到了同等待遇时居然会有些惊慌失措。
　　尽管他知道那只是秦樗本能的教养，秦樗很有可能，不，绝对是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
　　毕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少爷，教养当然是只多不少。
　　烦人。
　　临近市区时秦樗跳下车走了，陆随之揉了揉坐的发麻发疼的屁股，滋溜一下滑到了副驾，盯着那个有点狼狈的黑色人影发呆。
　　“看啥呢。”裴亮系好安全带问：“我看你现在也没心情干别的了吧？咱们回去？”
　　陆随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去追他。”
　　“操！”裴亮锤了把方向盘：“真溜我呢？”
　　“你先回我家呆着去。”陆随之绕到驾驶座，胳膊撑在车窗上，掏出钥匙递给裴亮：“随便玩儿，这几天的消费我报销。”
　　“……”裴亮看着他：“老陆，你听我说一句，如果你追上去是为了罗裕，我建议你回来坐好，如果是为了你自己，那你就去吧。”
　　陆随之摆摆手：“我是为了罗裕才去的。”
　　然后就转身追了上去。
　　——
　　身后的脚步和喘息声逐渐清晰，秦樗稳住了身形，回过头。
　　“六哥，”陆随之露出那个在秦樗面前的招牌笑容：“我陪你走这一段儿。”
　　秦樗没说话，但也没拒绝，陆随之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一路走回了市区，跟上了出租车。
　　“你要跟我到哪儿。”秦樗坐在副驾驶捏了捏眉心。
　　“你刚刚说请我吃饭。”陆随之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六哥，走这一路我也累了，肚子也饿了。”
　　“……行吧。”秦樗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停在了一家店面很小的私家餐馆前，看得出秦樗是里面的常客了，刚一进店就有服务生笑着跟他打招呼。
　　陆随之有点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家店从门口看着不大，进来以后却发现别有洞天，不仅大而宽敞，而且层高极其夸张，陆随之粗略一扫感觉都有七八米高，而且没有窗户，没有做吊顶，管道和线路都崎岖而张扬地盘踞在天花板上，整体装修非常粗犷，甚至连灯都是跟着桌子亮的，有人就有灯，没人的桌就昏暗一片。
　　还是那种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射灯，照射范围仅限于一个桌面。
　　陆随之在这一刻非常佩服那些服务员，在这种出了桌面就几乎两眼一抹黑的环境里，持续而稳定地穿梭着，像夜里的幽灵。
　　秦樗也很厉害，穿着一身黑衣都快跟环境融为一体了，仍然目不斜视地抬头大胆往前走，陆随之都生怕哪一秒眼睛没瞅见他就能把人跟丢了。
　　这家餐厅和秦樗一样奇怪。
　　秦樗坐下后直接把菜单推到了他面前，陆随之粗略扫了一眼价格表，在心中咂了咂舌，秦樗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在这里随随便便吃的一顿饭恐怕能抵上一部分人整个月的工资了。
　　陆随之心里有分寸，只挑着价格中等偏低的点了几道就把菜单推了回去，秦樗只转着笔随意加了几道就让服务员拿走了。
　　等菜途中陆随之一直装作不经意间盯着秦樗肩侧灰蒙蒙的布料看，自以为很隐蔽。
　　“跟家里吵架把我车缴了。”秦樗看着他说。
　　“啊？”陆随之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那儿吗。”
　　“……嗯。”陆随之有点尴尬。
　　上菜的味道和速度都挺对的起这个要吃人的价格的，起码以陆随之那样挑剔的口味，也能每道菜都吃了几口，而不是像往常和别人吃饭那样逮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吃的菜猛吃。
　　一直到饭吃的差不多了，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之前被直接揭穿了心思的尴尬感还黏在陆随之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再说二人本也就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最后秦樗放下餐具擦了擦嘴：“这顿饭吃完，咱俩就别见了，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接近我，总之从这个门走出去以后就都搁下吧，我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今天的事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裴亮，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陆随之闻言心里瞬间翻起惊涛骇浪，面上也就笑的十分勉强：“六哥……”
　　难道秦樗知道了他和罗裕的关系？还是知道了他和罗裕的那个赌约？
　　“没什么六哥不六哥的。”秦樗说：“有些话我就不点明了，都是成年人，也免得你尴尬，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希望你明白。”
　　陆随之迅速思考着应对方式，最终低下头，耷拉着眼角，语气无不落寞地说：“六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完就丢下刚咬了一口的肉，站起来转身走了，这店儿实在是黑，走到门口的路上还撞歪了一张椅子，脚步也顺势踉跄了几分。
　　不知道刚刚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应该没有，毕竟他扮演起情场失意这个角色可谓是经验丰富，而且秦樗也没理由知道他和罗裕之间的事情，他不相信秦樗真的会有那么闲，为了一个不太熟的追求者去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
　　秦樗坐在原地看着陆随之远去的背影正被门口的光线勾勒的稀薄模糊，不禁开始怀疑。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