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三角青

2、2

　　陆随之一向不喜欢酒吧这种喧嚣的场所，里面似乎什么牛鬼蛇神都会出现，耳膜永远得不到休息机会，重金属音乐像一桶水兜头浇来，五光十色的灯光奔着让人失明的方向闪烁着，每多深入一步都是煎熬。
　　只有罗裕的脸能让他喘口气。
　　“随之！这里！”罗裕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罗裕长得很精致也很秀气，五官很灵动，而且是唯一一个即使化妆也不会让陆随之反感的男人，罗裕出现前陆随之还没发现自己喜欢男的，只是觉得女人对自己没什么吸引力。
　　陆随之刚一坐下，罗裕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随之，你来的好晚啊。”
　　“路上太堵了，我骑车过来的。”陆随之说。
　　“哦，难怪身上这么凉——喝口酒暖暖呗。”
　　“好。”陆随之接过不知道是谁递来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这酒度数不低，陆随之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
　　见他喝了酒，罗裕仰头甜甜一笑。
　　周围几个小男生马上投来了羡慕掺杂着嫉妒的目光，陆随之垂下眼，并不在意罗裕把他当炫耀的资本，相当配合地伸手揽住罗裕的腰。
　　罗裕整个人几乎软在他怀里了，陆随之捏着杯子，用嘴唇一点一点研磨杯口。
　　“随之，秦……”
　　罗裕正想说点什么，不远处突然一阵喧闹，紧接着——
　　“六哥！”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大半个酒吧的人都被惊动了，陆随之连后脑勺的发茬都在颤抖，微微侧过头去，望着门口。
　　秦樗维持着掀帘子掀了一半的动作，神色有点无奈地看着一个方向。
　　秦樗这种身高长相，无论站在哪里都很显眼。
　　“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认识。”罗裕低声说。
　　陆随之说了声放心，然后站了起来，拍拍衣摆，穿越拥挤的人群朝秦樗的方向走去。
　　“六哥。”陆随之冲着秦樗笑的天真无邪：“好巧。”
　　刹那间秦樗的表情不知道是见了鬼了还是想送他去见鬼。
　　“你……真的没有别的事做吗？”秦樗问。
　　“有。”陆随之还是笑：“但是没有见你重要。”
　　秦樗把面前的人上下扫视了一个来回，陆随之今天穿的相当精致，从头发丝到鞋都看得出是用心打理过的，奇怪的是，昨天陆随之等他时并没有这样用心。
　　一开始叫六哥的那个人扒开人群钻了过来，看见笑眯眯的陆随之愣了一下：“六哥，这位是……”
　　“陆随之，他的……朋友。”
　　余光瞥见秦樗没有揭穿他的意思，陆随之伸出手，打量着这个人。
　　这个人长得痞憨痞憨的，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流氓劲儿，眼角微微下垂，有点可怜巴巴又傻里傻气的感觉。
　　长得像个傻子的流氓。
　　陆随之迅速做出了定位。
　　那人还挺自来熟，已经跟他握上了手：“你好你好，我姓陈，陈还春，春天回来了的那个还春。”
　　陆随之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六哥，”陈还春看向秦樗：“陆哥跟咱一起的吗？”
　　秦樗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在听到那个称呼后挑了下眉：“人家比你小，别瞎叫。”
　　“陆弟！”陈还春从善如流。
　　“……”陆随之歪了下头，目光落在秦樗抽动的嘴角上：“叫我随之吧，陈哥。”
　　“行！”陈还春是个相当没心没肺的人，搂着陆随之的肩膀就要把他往包厢带，陆随之内心狂喜，面上还是假模假样地推辞了几轮，最后才“不得不”接受了邀请。
　　秦樗全程没有表态，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心情。
　　包厢里人不算太多，一眼扫过去也就四五个，然而他们刚一坐下，还没等陆随之自我介绍，门突然被拉开了，几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小男孩鱼贯而入，陆随之小幅度地抽了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就去找身边的秦樗。
　　秦樗嘴角弯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
　　陆随之很烦。
　　陈还春坐在他左边，中间隔了老大的空，陆随之本来还在想那空是留给什么人的，现在看来挺明确了。
　　他的左边和秦樗的右边都挤了一个男孩儿，陆随之为了避免那些呛人的化妆品味儿沾到自己身上，只能拼命往秦樗那一边靠。
　　偏偏那男孩儿相当不会看人脸色，两条胳膊跟蛇似的滑上陆随之的腰间，整个人也像没长骨头一样往他身上倒去，陆随之满脑子都是罗裕那张灵动秀气的脸，才能忍住把这男孩儿推出去的冲动。
　　相比之下秦樗就自然多了，这会儿功夫已经把身边的人扣着后脑勺压在怀里亲吻了，没有介绍他的意思，倒是陈还春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立马就有人站起来敬酒。
　　不知道的还以为“秦樗的朋友”是什么举足轻重的身份呢。
　　陆随之不想喝酒，只是不好驳人面子，毕竟秦樗还在旁边，总要维持住身份，于是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中途那男孩儿软绵绵地叫了他好几次，他只当做没听见。
　　“哥……”男孩儿开始趴在他耳边吹气，陆随之身体一僵。
　　秦樗亲的忘我，连余光都不曾分给他，陆随之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是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个狂热追求者的角色，毕竟罗裕还在外面坐着呢，他如果因为这事儿就被激怒而出去了，不仅是遂了秦樗的心愿，还会让罗裕失望。
　　陆随之推开男孩儿站起来，他是真的不爱喝酒，刚刚那几杯让他眼前一花差点摔倒，勉强扶住桌角，迷茫间，陆随之看见了秦樗刚伸出的想扶他的手正尴尬地缩了一半。
　　倒也不是个特别糟糕的人嘛，他想。
　　无论是看见他皱眉就会下意识掐烟还是现在这个欲扶还休的手，都彰显着秦樗这个人刻进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毕竟人的本能反应是最诚实的。
　　陆随之晃了晃脑袋，感觉酒精让他有些不太清醒，正在逐渐影响他的视力和判断力。
　　“六哥。”陆随之伸出一只手指着秦樗，也许是这个姿势过于挑衅且伴随着浓浓的火药味，好像随时都能干一架起来，瞬间整个房间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秦樗看着他，慢慢松开了怀里的男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随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脑子非常迟缓地消化完那个动作，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他没睡好，大半夜的骑着单车过来，吹了一兜子冷风，手指都冻僵了，见了心上人还没几分钟就被眼前这个老狐狸打断了，被迫过来不说，还喝了那么多酒。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他本不该这样的，都怪秦樗，也怪那该死的酒，烈的要命，火从嗓子眼一路烧到胃里，把他整个人都引爆了，包括最后那点儿残存的理智。
　　陆随之不受控制地倒在秦樗身上，闭眼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肩上锤了一下。
　　秦樗觉得陆随之这个喝醉之后毫不掩饰情绪的样子，比昨天晚上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的样子顺眼多了，陆随之清醒的时候总像端着点儿什么似的，让人看着就想上去扇他两巴掌，看看他壳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随之挺高的，人当然也不会轻到哪儿去，砸的这一下很有分量，秦樗闷哼一声，在一群七嘴八舌的询问中扛起陆随之朝门口走去。
　　“六哥！不回了？”陈还春问。
　　“不回。”秦樗说。
　　——
　　鉴于不想给陆随之得寸进尺的机会，秦樗就近找了个酒店，把陆随之丢到床上后就回家睡觉了。
　　陆随之是个麻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纠缠上来，他暂时不想招惹。
　　——
　　陆随之醒的时候脑袋好像插进了一百根带着倒刺的钢筋，不断翻搅着，电话铃声尖锐刺耳，冰凉的触感激地他手指一缩。
　　“随之？”
　　陆随之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小裕。”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像个呼哧呼哧的风箱，只能努力清了清嗓子。
　　好在罗裕并不在意。
　　“昨天晚上我看见秦樗带你走了，随之，你看起来很成功。”
　　陆随之的记忆还停留在[锤这个王八蛋]一拳的前一秒，倒下之后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了，不过罗裕听起来挺开心的，他也就顺着应了一声。
　　罗裕又说了些什么，陆随之脑子嗡嗡响，无论怎么集中注意力都很难一字不漏地听下来，不过反反复复就是一件事，他不想再多问一遍惹得罗裕不耐烦。
　　挂掉电话后陆随之短暂地失神了一会儿，感觉眼皮像着了火一样，烧的他眼珠都在疼。
　　不出意料应该是发烧了，吹了一夜风又喝了那么多酒之后，发烧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翻身下床，一口气灌下大半瓶矿泉水，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身上为了见罗裕惊喜准备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有股难闻的烟酒混合的味道。
　　虽然知道发烧不能洗澡，陆随之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身上这种狼狈的样子，他给钱让酒店的服务生随便买了套衣服回来，就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让他的理智一点点回笼，也许……发烧并不是一件坏事。
　　——
　　秦樗被锲而不舍的铃声吵醒，接通电话后颇为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六哥……”
　　陆随之的声音听起来像只漏了气的橡胶鸭子，秦樗拧眉。
　　“我发烧了……咳咳……”
　　“去医院。”
　　“我身上没劲……也没有朋友……”
　　“叫救护车。”
　　“咳咳……”
　　秦樗最后还是去了，毕竟发个烧就叫救护车着实有些夸张，而且据他观察陆随之好像是真的没什么朋友。
　　一进门就能瞥见敞开的浴室门和里面满地的水，秦樗只觉得心里烦躁更盛，往里走了两步又踩到了地上的脏衣服，简直想骂人。
　　陆随之缩在床上，被子一半在地上，一边被他裹在身上，挺高大的一个人，这会儿硬是把自己团出了可怜巴巴的感觉，勾着身子像只虾，听见秦樗进来，费劲地睁开眼睛，哑声叫了句六哥。
　　本着不跟病人和傻逼计较的原则，秦樗应了他一声。
　　陆随之的脑子飞速运转，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
　　秦樗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掏出了怀里顺手买的体温计，塞进陆随之嘴里：“你真应该庆幸我是个好脾气的。”
　　陆随之叼着体温计不方便说话，只能用黑亮的眼睛瞅着秦樗，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脆弱和依赖，因为出了汗，发丝紧贴在额头，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眼巴巴地盯着主人。
　　秦樗用舌头顶了顶上颚，脸上没什么表情，陆随之一时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只能继续维持这个表情。
　　最后秦樗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陆随之松了口气。
　　——
　　陆随之家没有秦樗的大，但收拾的很干净，看着也舒服，整体装修风格偏工业风，玻璃饰品很多，简洁大方，却过于单调，像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色彩。
　　秦樗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只知道吃药和冷毛巾敷额头，陆随之感觉眼皮跟搁了块儿红炭似的，又重又烫，嗓子也像被钢丝球刷过一样，疼的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了指喉咙，希望秦樗能看懂这个动作给他倒杯水。
　　秦樗不想多管闲事，本来想着能把他送回家就已经算完成任务，不过仔细想想倒个水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儿倒也不算多麻烦，反正还要冲药。
　　况且陆随之发烧可能也有昨天被灌酒的责任。
　　滚烫的感冒药递到面前，热腾腾的雾气好像把陆随之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也扑的氤氲起来，秦樗突然发现他的五官比大多数亚洲人都要挺拔深邃一些，面部线条非常锋利，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本该是头狼，现在的种种表现却像只狗。
　　秦樗暗自叹气。
　　“六哥。”陆随之并不抗拒喝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灌进去了，嗓子舒服了不少：“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答案当然是意料之中的。
　　“我们很熟吗。”秦樗问。
　　“不熟。”陆随之垂下眼：“对不起，六哥，麻烦你照顾我了。”
　　虽然这大半个月二人一直在以情愿或不情愿的方式见面，但要说真正开始交流那还是从昨天开始的，所以，不熟是个事实。
　　秦樗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五六秒才抬起了腿。
　　秦樗走后陆随之麻溜儿地爬了起来，重新把毛巾用冷水泡过后摁在脑门上，又打开了空调，裹了两层毯子等待发汗。
　　一般来说他发烧只要睡一觉，出点儿汗就好了，以他的身体素质，现在下去跑个五公里都不成问题。
　　想起和罗裕的约定，陆随之只觉得脑仁生疼。
　　秦樗这人挺捉摸不透的，而且感情史太浩瀚了，一时半会儿的陆随之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打动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答应了罗裕，就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他向来对罗裕言听计从，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标准的舔狗就是你这种人啊，他心想。
　　——
　　斗地主一连输了七把，秦樗的心情相当不美妙，一怒之下斥巨资三块钱充了三万豆子从头征伐，在五分钟之内又变得一贫如洗。
　　“操。”他把手机摔了出去。
　　手机上的消息不断跃动，秦樗透过已经四分五裂的屏幕粗略一扫，是母亲叫他周末回家一趟，有要紧事。
　　无非是催婚，秦樗毕竟这个年纪了，事业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就一定得在感情上挑点儿什么，平时无论他玩儿的多花家里都没干涉过，只是偶尔会提醒他，不管愿不愿意，往后都是要娶个女人传宗接代的。
　　秦樗是个天生的gay，对着女人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上根本泛不起波澜，也不愿意为了这事儿去平白糟蹋一位无辜女性的人生，向来是能避就避。
　　不过今年也三十二了，也许是该到了安定的年纪，虽然没有娶女人的打算，找个固定的伴儿过下去的心思还是有的，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经不起一些新奇刺激的玩意儿了。
　　秦樗突然想起陆随之，倘若陆随之表现出来的那一腔深情是真的，倒也是个很好的各取所需的对象，只可惜……
　　——
　　陆随之的朋友确实不多，在H城的那是一个也没有，离他最近的一个叫裴亮，在隔壁B市，二人联系多，见面少。
　　裴亮匆匆赶来时他的烧已经全退了，生龙活虎咬着吸管嘬牛奶。
　　“溜我好玩儿是吧？”裴亮瞪眼指着他。
　　“没有的事儿。”陆随之招招手：“好亮亮，有正事儿跟你说。”
　　……
　　“你真是，”裴亮半是无语半是无奈地看着陆随之：“职业舔狗啊，被舔的对象让你当他前对象的舔狗你都能兴冲冲凑上去，陆随之，别怪我骂你一句下贱。”
　　“我也觉得。”陆随之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还是喜欢他。”
　　“小心引火上身。”裴亮说。
　　“不会。”陆随之眯缝了一下眼睛：“除了罗裕……我不可能对别人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