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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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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随之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水泥缝,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肉脯,咬在嘴里一点一点嚼着,嚼的他牙都酸了腮帮子都涩了也没嚼完一块。
H城的老北风特别来劲儿,一个小缝隙也能铆足了劲往里头钻,陆随之前胸后背歘凉歘凉的,二十秒内打了四个喷嚏。
“你还真是风雨无阻啊。”
男人无奈中带点儿调侃的声音响起,陆随之马上回头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六哥!你回来啦。”
秦樗裹了一件长款的羊绒外套,手都揣进了袖子里,嘴里还叼着烟,看见陆随之不太明显的皱眉动作后把烟掐了:“嗯。”
“六哥,今天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陆随之耷拉着眼角:“我等了你好久,这里好冷。”
从他的角度看去,秦樗的嘴角似乎是很微妙地弯起了一个弧度,淡粉色的唇一开一合:“可以啊。”
陆随之松了口气。
秦樗的家在顶楼,一个大平层,两间客房被他打通了做成一间巨大的书房,随处可见的稿纸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陆随之还能勉强认出来,更多的是他看不懂的语言,多半是打印的,小部分是手写的。
总之光看这些东西就能看出主人的随性。
“我……”
“拖鞋。”秦樗勾着腰从鞋柜拎出一双拖鞋,啪嗒一声甩在了他面前。
陆随之被吓了一跳,肩膀都耸了耸,秦樗的背影很不明显地抖了几下,很明显是在偷笑。
陆随之用舌头顶了顶腮,低头用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我进他家了。]
罗裕发来了一个爱心和玫瑰花的表情,陆随之笑了一下。
“先坐。”秦樗转身进了卧室,换了一身带绒的居家服出来:“进房间先叫我,洗漱用品浴室柜子里有新的,想吃什么自己叫外卖,听明白了吗?”
陆随之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秦樗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重新点起一根:“那来说说吧,你跟个太阳能充电桩似的在小区门口蹲了我大半个月,约炮还是推销?”
吊灯冷白色的光线里,陆随之露出一个柔软带点儿懵懂的笑容:“六哥,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青年。
秦樗眼尾狭长,眼梢上挑,眯着眼睛笑的时候像只狐狸:“哦?”
陆随之一边在心里想小裕怎么就看上了这种老狐狸似的男人,一边满脸真挚深情,做好了睁眼说瞎话的准备:“我是真心的,六哥,我真喜欢你,喜欢你的……”
“别硬夸。”秦樗说:“你还不如直接说馋我身子呢,起码可信度高一点。”
陆随之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看着他说:“对,我馋你身子。”
“这不就得了。”秦樗打了个响指。
“但是更喜欢你本人。”陆随之说。
秦樗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多大了?”
“二十四了,比你小八岁。”
“哦。”秦樗点点头:“年轻真好。”
这句话让陆随之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依然在笑,笑的人畜无害,眸光灼灼。
“要不,”过了好一会儿,秦樗看起来有点为难的拿下巴点了点卧室的方向:“咱俩打一炮?你以后别搁路口蹲我了就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陆随之是什么歪瓜裂枣呢,秦樗那个勉为其难的表情就差把英勇就义写脸上了。
那一瞬间陆随之差点儿就想夺门而出,但是想起罗裕那张白净秀气的脸蛋,硬是把腿掰了回去。
“不打炮。”陆随之笑的十分得体:“六哥,我就是单纯地想跟你谈恋爱。”
说起来秦樗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打炮?罗裕就是跟这样一个人处了段对象?
“啊。”秦樗脸上的嫌弃之意都快渗出来了:“小朋友,这个炮火连天的时代,你居然想跟我纯谈恋爱?”
看吧,三句离不开一个炮字儿。
“我叫陆随之。”
陆随之决定绕过这个话题,顺手拿了茶几上的笔和空白的稿纸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您记一下。”
“你这个敬语有规律吗?”秦樗左手抓起那张稿纸,陆随之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垂在膝前的右手中指上因为常年握笔磨出的茧:“一会儿你一会儿您的。”
“没有,”陆随之说:“怎么顺口怎么叫。”
“可以。”秦樗点头:“那过来亲一下。”
“什么?”陆随之震惊了。
“逗你的。”秦樗笑了:“小屁孩儿,我跟你谈什么恋爱……我睡觉去了,没有客房,你睡沙发,别乱动东西。”
秦樗走后,陆随之先是思考了一下二十四岁在不在“小屁孩”的行列里,然后发现另一个问题,沙发上没有被子。
冬天才刚走完一半儿,就算秦樗一进门就开了空调,正常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的,虽然他不一定能睡着,但就算是干坐着也不能把自己冻着找罪受,于是陆随之犹豫了二十来分钟还是摸索着去了卧室。
“六哥?”陆随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说起来秦樗为什么要叫六哥?难道他家有六个孩子?生那么多不犯法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秦樗有点不耐烦的拉开房门:“什么事。”
“我没有被……”陆随之看着秦樗腰上围的浴巾和坦荡荡的上半身愣住了,连迷弟样子都忘了装:“你刚洗完澡?”
“没被子是吧。”秦樗没回答他,搓了搓湿漉漉的短发,溅了陆随之一脸的小水珠:“之前来的一般都是直接进卧室……忘了你不打炮了。”
陆随之感觉自己快对炮这个字儿起条件反射了。
秦樗伸长了胳膊拉开柜门时,身上的浴巾稍微往下滑了那么一点点,卡在一个要露不露,非常微妙的位置。
陆随之别开眼。
“给。”秦樗抱着被子塞到他手上,又转头拿了个枕头:“明天醒了就自己走。”
陆随之认床,出门住酒店都得带着自己的床单被套,更何况现在躺的是个沙发,这会儿比白天还精神,他给罗裕发消息,但是没有回复,应该是睡着了。
他躺的板正,睁大眼睛盯着客厅上房顶枝形吊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要找这个罪受。
盯了好一会儿,困意稍稍翻涌上来的时候,秦樗房间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拖鞋板摔在地上的声音,房门拉开的声音。
秦樗一巴掌甩开灯开关的时候陆随之下意识操了一声。
“我操?”秦樗反而被吓了一跳,字面意思上那种,原地蹦了一下:“谁?”
陆随之简直无语。
但还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受了惊吓的样子,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六哥……”
过了十几秒,秦樗才好像刚回过神儿一样,怔怔地点了点头:“哦……是你啊。”
傻子吧,陆随之心想。
“我弄点儿东西吃,一起吗。”
秦樗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很明显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就像刚刚那句话完全是陈述句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想询问的意思。
陆随之在心里狠狠不耐烦了一把。
秦樗的餐桌很大,椅子却只有一张,看得出来从来没人在他家吃过饭,陆随之也不知道这唯一一张椅子他是该坐还是不该坐,最后决定靠着桌子站一会儿,盯着秦樗忙碌的背影。
秦樗说实话是个帅哥,长得很有层次可以一层一层细扒的那种帅哥,不同于主流审美,有点邪里邪气的,没什么表情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透露出算计的味道来,不过大多数时候周身都弥漫着一点懒散的气质,陆随之觉得可能是纵欲过度的后果。
他向来就不喜欢这种款,他喜欢的是罗裕那种精致可爱跟个洋娃娃似的类型,尤其是秦樗今年都32了……要说老肯定也不至于,但是陆随之对这种比自己大太多的一向提不起太多兴趣,人一上了年纪就有很多东西开始固化,他不喜欢这样。
无聊地翻了翻手机,发现罗裕发了条朋友圈。
陆随之退出去,重新点开对话框,还是只有他的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可怜巴巴的。
唉。
“葱花香菜都吃吗?吃不吃辣?有没有别的忌口?”
陆随之抬起头,秦樗围着围裙扭头看着他,那一瞬间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不过陆随之很确定是自己看错了。
陆随之看了一眼秦樗背后的锅子,感觉他是要做面条:“不吃香菜,不吃辣,面条没有忌口。”
“不做面条。”秦樗说:“速冻饺子。”
陆随之随即沉默了一会儿。
亏他刚刚还因为秦樗问他口味小小的意想不到了一把。
速冻饺子还能挑的余地?
“我就问问。”秦樗从冰箱里拎出饺子:“就算你真有什么忌口,只要不是过敏会死的那种我都不会管的。”
“……”陆随之垂下眼:“我不吃姜不吃豆瓣酱不吃水里的不吃韭菜不吃黄瓜不吃带皮的东西不吃内脏不吃血,不吃西红柿圣女果和所有菌类椒类,不吃脆骨不吃油炸的和蒸的,不吃四肢。”
秦樗看着他。
陆随之莫名其妙的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
“去死。”秦樗说。
这一瞬间陆随之突然特别想笑,蹲守大半个月以来的烦躁郁闷都短暂地消失了。
秦樗煮饺子的技术很不娴熟,中途把自己烫了好几下,陆随之乐得看热闹,但还记得目的,一脸心疼地抓住秦樗的胳膊:“我来吧六哥,你烫到哪儿了,拿凉水冲一下。”
语气乖顺柔软,甜得发腻。
大概是实在拿这口锅没办法,秦樗老老实实站到了厨房门口,把手背在身后,脖子也缩着,争取让身上每一个零件都离那锅沸腾的水远一点儿。
陆随之把火调小了点,把饺子放在锅铲上才倒进锅里,比起刚刚秦樗跟丢手榴弹一样一个一个砸的样子,不知道优雅从容了多少倍。
“你会做饭啊。”秦樗有点惊讶:“看着不像。”
“会。”陆随之说:“十六岁之后我就搬出家里自己住了。”
“为什么?”秦樗问。
陆随之扭过头看着他,笑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因为我是同性恋。”
秦樗点点头,没有多问,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饺子很快就煮好了,盛在白色的大盘子里,冒着腾腾热气,温馨的让人恍惚。
“六哥?”陆随之端着饺子卡在厨房门口,秦樗长得老大一只了,几乎把门堵了一大半。
“啊。”秦樗涣散的目光一点点收拢:“走神了,不好意思。”
语气里可是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饺子是猪肉芥菜馅儿的,中规中矩,谈不上特别好吃,但是也不难吃,不过被夜的气氛一烘托,一口咬下去汤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整个人都是暖烘烘的。
安静的夜晚,热乎乎的饺子,一个因为没有椅子只能站在对面,跟他一起埋头吃饺子的人。
秦樗想,多久没看到过这场面了呢,好像从来没见过。
毕竟能来他家过夜的除了约炮的就是约炮的,就连亲爹想住这儿都没有多余的床。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快点儿把陆随之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摘除,他很忙,没空陪小年轻玩你侬我侬的恋爱游戏。
□□和金钱关系大概是最让人省心的关系之二了,然而这两样都打动不了陆随之。
“这顿吃完。”秦樗左手扣了扣桌子:“不要再来了。”
陆随之的表情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可惜秦樗除了在床上根本就不吃这套:“没跟你商量,你这大半个月对我做的事,说好听点儿叫锲而不舍,说难听点儿叫跟踪尾随,换个人早他妈报警了。”
陆随之垂下眼:“我知道了,六哥,我再也不会来了。”
反正本来就不是我想来。
不来也有别的办法。
陆随之忍不住又在心里问自己,为了罗裕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值得吗?
思考结论是,值得。
毕竟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是初恋。
吃完了饺子,秦樗把碗筷塞进洗碗柜就回房间了,陆随之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临走前突然打了个急转回来,重新煮了一锅饺子放在桌上。
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试试总是没错的。
他很困,认床让他一晚上神经都崩的很紧,连秦樗晚上又起来了一次不知道是干什么他都听到了,即使这屋子隔音很好。
夜就是适合放大一些东西。
陆随之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空气中浮动着白纱似的雾气,随手摸了把花坛边缘,一手的水和灰,他碾了碾手指,灰的面积就扩大了不少。
陆随之叹了口气。
真冷啊。
罗裕还是没有回复,应该是还没醒。
回家之后陆随之直接把自己整个人砸进了床里,闭眼前确认了一遍消息提示音已经调到了最大,确保罗裕回他消息时能第一时间听到。
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一旦摆在明面上,就像自己套上了栓绳,再把另一头亲手递交到喜欢的人手里。
像狗一样。
陆随之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汪了一声。
——
秦樗起床后站在桌前跟那盘已经凉透的饺子对视了好几分钟,最终连饺子带盘子全部扔进了垃圾桶,瓷盘发出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他不承认这种东西可以打动他,就像他不承认那样一个毛头小子的粗劣伎俩就可以让他动心。
秦樗活了三十二年,什么样的追人方式没见过,他上大学那会儿有拿水管冲女生宿舍引起注意的,有在放表白烟花烧了学校旁边的鸽子棚的,相比之下陆随之的手段低级又乏味,而且还很蠢。
就傻等。
要不是昨天大降温真的有可能冻死人,秦樗肯定会像之前十几天那样直接无视他。
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消息排着队往他眼前凑,秦樗把手机塞进了微波炉,转身回房睡觉了。
——
罗裕的特别关心的提示音是一段悠扬的古筝,不刺耳,但在熟睡的状态下骤然从耳边炸开,惊吓的效果拔群。
陆随之先是一激灵,然后下意识摸过手机,开屏,刺眼的灯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顶着强光和昏沉的脑子去看上面排列的文字。
罗裕约他出门喝酒。
陆随之不爱喝酒,也不爱抽烟,但是罗裕叫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去,罗裕抽烟时他也会陪着抽。
他回了个好的,然后从床上把自己扯了出来,拉开沉重的窗帘,灯火粲然的街道让陆随之一愣。
这一觉居然睡到了晚上。
他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是昨天那套,因为不想用秦樗家里的东西,他甚至都没洗澡。
毫无意义的一个晚上。
见罗裕自然是要重新收拾的,陆随之用最快的速度随便冲了一下,一边刮胡子一边吹头发,把时间压缩在了十五分钟内出了门。
这个点儿是下晚班的高峰期,出租车刚开出去没有两百米就堵了起码二十分钟,陆随之看着那个不断跳跃的计价器眉毛直抽抽。
优越的家庭条件让他在十六岁之前对钱完全没有概念,同样也让他在十六岁后特别心疼钱。
那个酒吧离得挺远的,照这个算法等到那边起码要三十块了。
“在这儿下吧师傅。”陆随之叹了口气:“太堵了走不动,我骑车过去。”
昨天降温以后H城好像一下子跌进了冰窟窿里,风吹在脸上都能剐掉一层肉,陆随之只能不断把手往袖子里缩,风顺着袖口钻进胸膛又绕到背后,冷的好像没穿衣服上街。
下车的时候脚跺在地上的一瞬间整条腿又麻又痛,陆随之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伸长胳膊,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