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山有八荒

3、啸篪山

　　辰时已到，官署的大门已经紧闭。

　　旁边的巷子里，温琮坐在地上捂着脸上的伤口。

　　还好只是用拳头打了几下，眼角应该是裂开了，但头上的小口子已不再流血，待疼痛感减轻不少后，她倚着墙壁艰难起身，一瘸一拐走出巷子。

　　街上依旧聚集着一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诶？这不是虎族那个灾星族长吗？”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聚在路旁说长道短。

　　“从小就惹人嫌，不仅头脑愚笨，身子骨还差，刚出生就克死了爷爷，长大后又克死了爹娘。”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温琮听到。

　　“她都来了几十次了，就为了要钱，一次也没要着，这本事比他老子可差远了。”

　　男人撇撇嘴，踹了揣袖口，眼神鄙夷。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钱找给他旁边一位握着佩刀的姑娘。

　　旁边的男人紧跟着问：“虎族就是啸篪山上那帮人吧？你说，他们耳朵上怎么都有个银耳环啊？”

　　“那是因为当初虎族的族长在筠瑶界救下了开平陛下，又因虎族征战有功，所以陛下就赠给了他们这银耳环，以此来显示虎族在异种人族群的主帅之位。不过时过境迁，从她爹娘畏罪自杀后，虎族也就一落千丈喽。”

　　“那他们为何还戴着那耳环？”

　　“为何？”他轻蔑地笑了几声，“脸皮厚呗。”

　　温琮没有理会他们，不顾疼痛加快步伐，赶忙离开此处。

　　那几句话狠狠刺在她心上，令她感觉周身的瘀伤比方才疼得还厉害，连身后传来的车马声都没能注意到。

　　忽然，一声明净温柔的嗓音传到温琮耳边。

　　“姑娘，你要去哪里？要不要坐我的车？”

　　温琮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抬头看，只见一位高挑女子站在她面前。

　　女人的面容干净秀丽，眉似远山，目光如炬，额头上贴着一根黑色长绳，长绳中间有些许简单装饰，装饰之下坠着一粒红珠，正好位于她的额头中央，好似一颗专门点于此处的朱砂痣。

　　此刻她望着温琮，精致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怜爱与疑惑。

　　没等她反应过来，女人便凑近她，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口，转头向身后的马车走去。

　　温琮看向她的背影，她身着深蓝色长袍，黑色长发拢顺披散下来，别在耳后固定，那根黑色的长绳穿过长发，藏在发中，轻巧结于披发的中上部，其余部分也顺着长发耷了下来。

　　只从她挺拔的身形就可以看出，她一定是常年习武之人，加之袖口被皮革束袖紧紧包裹，腰间还挂着一把长刀，整个人看起来风姿秀逸，器宇不凡。

　　真漂亮啊，温琮心里想。

　　那座马车虽不比孙隆的云车新奇华贵，却也漂亮得很。而这漂亮马车的主人，没有嫌弃她的一身狼狈，从赶马人手里接过药膏，便又走了回来。

　　她凝视着温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拿着手中的白布，抬起手伸向温琮的脸。

　　许是先前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尽管温琮知道女人的意思，仍然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挡在脸前，作势往后躲。

　　女人因她的动作怔了一怔，手也顿住，情绪仿佛也随之降了下来。

　　“抱歉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温琮知道自己可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赶紧道歉，但想象中的嘲笑和责备没有出现，只有女人温和的开导。

　　“你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一只手轻轻握住温琮的手，带着她收回防备的恐惧，然后慢慢擦拭温琮脸上的血迹，待伤口清理干净后，又挤了些药膏在白布上。

　　“这位大人您好，我…”

　　“不用叫我大人。”

　　女人直截了当，边擦药边跟温琮说：“我看你要走出城门，我们也要往西山走，可与你顺路？你现在腿上有伤，不知你要往哪儿去？路途可还远？如果顺路的话，你是否愿意上我这马车，帮我们指指路，也正好叫我捎上你一段，早些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她的声音洋洋盈耳，一连串问了温琮好几个问题，使温琮有些招架不住。

　　如果放在从前，这种事情温琮肯定能躲就躲，避免给自己找麻烦。可现下不知怎的，她只觉拒绝的话完全说不出口，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倔强地往上顶，让她陡然间有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迟疑了几秒，点头回答：“……顺路。”

　　“如此，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就请随我上车吧。”

　　女人伸手扶住温琮，手伸出去的一刹那，温琮再次下意识躲闪。

　　“我……”

　　“无妨。”女人十分耐心地哄她，“你太紧张了，放松点，我向你保证，请你上车只是想麻烦你指一指路，绝无别的原因。”

　　温琮勉为其难：“我明白，可是，我能自己走的。”

　　她做好准备，固执地刚迈了一步出去，没想到就差点摔倒，腿上的伤令她难以控制好表情，都被女人看了去。

　　好丢脸。

　　她羞得不行，瞬间被强烈的疼痛和出丑的尴尬一起折磨，彻底成了只待宰的羔羊。

　　“还是我来吧。”

　　女人没有多说话，直接扶住温琮，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多谢了。”

　　温琮也不好再回绝，只好跟随女人的节奏，一步一步往马车走去。

　　原来马车里不止一人，还有两个年轻姑娘，同样身穿深蓝色长袍。一位如她一样气度非凡，另一位身形要更单薄些，面相也更加甜美友善。她没有配备刀器，显然被两个姐姐保护得很好，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

　　温琮有些羡慕，也有些害怕，害怕她们问起自己受伤的原因，说出去还是很丢人的。

　　还好其余两人都与那女子一样，没有多问话，年纪最小的姑娘见她局促地拿着药膏，居然主动坐到她旁边，亲自给她上药，一路上一直与她闲聊，向她夸耀这里的秀丽风景，还夸奖她记性了得，居然能记清这么复杂的山路。

　　有她的存在，一路下来也并没有很难熬。

　　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温琮抬起布帘，见到熟悉的山门就在几米外，便开口向女人示意。

　　女人告知赶马人停下马车，语气依旧温柔，她扶着温琮走下去，望了望不远处的牌坊。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右前方立着一座不大的石雕牌坊，是为她身后整座山的山门。这牌坊整体皆由青石砌成，虽无宏伟非凡的气势，但其雕工精湛，灰白底色上附着大量精美花纹装饰，与身后的翠绿竹林相得益彰，使这座拙物多了些庄重雅致，清新不落俗套。

　　牌坊的基座、石柱、大花板上皆雕着老虎样式图腾，主楼下的石雕板则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啸篪山。

　　霎时起了一阵风，几片竹叶随风越过牌坊，恰好落在基座前方清晰可见的车辙印上，马车缓缓驶入竹林，随着赶马人的一声吆喝，刚好停在了角楼门前。

　　女人问道：“你是虎族人？”

　　没等到回答，马车里最小的姑娘便飞速跳出来，满目欣喜：“到虎族了吗？”

　　她有些怀疑：“阿姐，你不是说到了西山，再往西走才到啸篪山吗？”

　　女人没有搭话，只轻轻抬手指了指温琮的包袱。

　　“你这里，装的可是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