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寒江瓜子

2、嫁人

　　“清子！别干了！你妈喊你回家呢！”
　　碧绿的农田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她抬起萝卜一样大的胳膊擦了擦额边的汗珠，看了田埂边的人，扯了嗓子答应。
　　十五年过去，清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曾经的两个红辫子合二为一，被一根发白的绳子缠成了一束，紧绷绷的贴在清子脑后，就像蜥蜴那长长的尾巴。
　　清子把腿从淤泥里拔出来，留下一个大大的水坑，她回头看了看，又弯长了腰把坑边的软泥拂到深洼中。
　　待一切做完，她甩了甩手，提上田埂的草鞋，到那浅浅的溪流处洗脚。
　　溪水划过清子宽大的脚掌，避开那干裂的后足，只是靠近她一会儿，本来的清澈它们被染得一身黄泥，于是气冲冲地跑了。
　　清子刚进门，便听到吵闹的声音。她皱眉，却不料一穿着花布的老婆子忽然拼了命地后仰着腰，似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看着清子，转头跟清子母亲说，清子长得这么大块，怕是要吃不少粮食！
　　清子讨厌这个吵闹的老婆子，别着脸不去看她，但路过水缸时，清子还是忍不住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几缕头发贴在了脸边，显得她的头又大又圆，她用手糊了糊它们，却见水中那人头发凌乱，跟那村口讨饭的家伙一样。
　　清子拿水瓢打散这讨厌的影子，那老婆子还在拉着母亲的手说个不停，龇着一口牙像要吃了母亲，手上那个银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的，看得清子眼花。
　　老婆子走前来清子旁边转了一圈，要她好好准备，过几天接她去隔壁村当新娘子。
　　母亲那晚拉着清子的手，说隔壁村的赵家有屋子好几间，却只有一个男丁，家里人一定是好的都给他，你过去了有房子住，有粮食吃，会享福的。
　　清子低着头不说话，她不想吃别人的粮食，她能挣公分，能挣粮食。
　　哥哥佝偻着身子过来，走了两步猛地咳嗽了一声，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拿来一把不宽的菜刀，把窗户边快风干的柚子抱了过来。
　　这个柚子还是他和清子上个月下地挣到的，放了许久，说要等着一家人闲起来了再吃，可不是清子出去劳动一天就是他出去忙活一日，这个柚子生生地放老了。
　　柚子皮失去水分，牢牢地裹在白色的果肉旁，哥哥拉着刀，满室的柚子香味。
　　清子说不想吃，哥哥却没说话，将柚子一块一块掰开，撕去那干硬的外皮，只对清子说了句，好吃噶。
　　清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涌出来，她猛地抬起头，哽咽着跟母亲说不想嫁。
　　母亲抹了抹脸，厉声呵斥，女人不嫁人做什么，指望娘家养你一辈子吗？
　　哥哥拍了拍母亲的背，嘴唇颤抖着，无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赵家送来了一块布，说是给清子做身衣裳。清子摊开那块布，草草围了围自己的腰身，还差一巴掌宽。
　　媒人上门那日，清子洗了头，梳了一根长长的辫子，将那旧头绳扔了去，裁了布料的一角绕了那发尾去，剩下的留了母亲，说是女婿孝敬你的。
　　媒人问她怎的还穿一身打补丁的旧衣裳，新妇上门也要穿得好看些，你这不换衣服就罢了，怎的还只带了一个小包袱。
　　媒人依旧后仰着腰，身上套了件崭新的花袍子，手腕边多了一个银镯子，和那旧的碰在一起，路上总能听见镯子相碰的声音。
　　背后忽然响起好友的声音，清子回头，脸上却没有什么悲伤，挥挥手让她不要跟来，赶紧回家去，自己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好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看着清子宽厚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