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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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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震动吵醒的。
这种震动我熟悉极了:城中村的房间,隔壁房间传来的,那个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时候就会有的震动。
甚至包括那种叫声,不过声音来自另一个女人,而且就发出在我头顶正上方。
软垫的滑动、与顶柜板碰撞产生的震动、女人的□□,这些纷杂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沉重的喘息。
声音很熟悉,是羽空。
羽空是第二天向我解释的,虽然我什么也没有问。
他确实是学绘画的艺术生,但远不是什么画家。
他原本家境优渥。大三那年发生变故,需要大量学费与各种支出的艺术学习不得不强行被中止。
导师为他感到惋惜,他也不想轻易放弃,但画具、纸笔等开支无情地向他索取着供养,他必须想办法弄出钱来。
最终,几经辗转,外表清秀、谈吐文雅、身材健硕的他经过牵线搭桥,成功被一个年纪能做他妈的女人包养。
这个女人很有钱,也很聪慧,羽空与她很有默契。在她和他在一起时,彼此都知道对方从自己这里希冀着什么。她给了羽空一张卡,每个月固定汇入一笔钱,支付羽空的各项支出后还绰绰有余;而羽空除了不会做饭,其它方面完美贴合了那个女人的异性需求。
他们通常一个月见面一次,多数情况下由羽空移动去另一个城市碰头——那个女人明显拥有家庭。她绝少来到她自己提供给羽空的这个住处寻欢,昨天的发展从各方面来说都超出了羽空的预料。
“她……占有欲非常强。我曾经有过几个朋友,后来在她的暗示下都渐渐疏远断了联系。她不希望我的生活中除了她以外还有任何人。”羽空有些疲惫地解释道。“这套房子就是我的鸟笼,她支付金钱,我自愿被她囚禁,提供给她她想要的爱。”
“嗯,你们也是在做生意。”我点点头。
和那个女人一样的生意。
“是的……生意。”羽空苦笑。
十二月,气温已彻底入冬。
操持家务我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地,一些原来羽空必须亲力亲为的事情也交代给我去办:比如每月固定向特定的账户汇一笔款子,收款人名是林建设,一看就是羽空的父亲。
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正准备打开进户防盗门,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门没上锁。而在我出门前,的确是反锁了的。
我看了看门旁的鞋柜,羽空的鞋还在,他没有出门。
打开门,空气里有一丝我曾经熟悉、但现在已经有些陌生的血腥味。
羽空正在卫生间清理身体,即使我站在门口与他隔着好远,也能看得出来他刚刚受过一顿毒打。同时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特别是画室,在所有房间里被破坏得最严重。
“是我主顾的老公派人做的,我被他发现了。”羽空双手撑着盥洗台,头垂向洗脸池,一脸颓丧。“卡也被拿走了。我和主顾是单线联系,我自己找不到她。从今天起,”羽空顿了一下。“我们没有收入了。”
“你可以去打工啊,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就有招人。”我走进厨房放下菜。
“我们怎么可能还有钱在这里住,这套房子一个月租金要四千,打什么工收入有这么高?”羽空不断地摇着头。“没戏了,我失败了,彻底失败了。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画出来也卖不出去。我要饿死了,我要饿死了……”
“不会饿死的,米很便宜。”我一边和往常一样把米放下锅,一边说。
“……?”羽空的摇头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我,眼中有一丝疑惑和大堆不解。
“这几个月,你给我买菜的钱还余下了很多,因为我开不了银行卡,只能把现金存着,在上次我躲你们干活的地柜里。”米饭放进电饭锅焖煮,我拿起杂鱼开始刮鳞。“再过半年我就十六岁了,可以找工作,现有的钱足够我们吃饭半年。”
沉默。我的后背能感觉到羽空的视线。过一会,羽空走出卫生间走进画室,开始收拾被打砸的一片狼藉。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我明白,他暂时放下了。
新住处只有二十多平米。一张破旧的双人床上铺着一张硬如木板的棕榈垫,完全隔绝不住床板上传来的超标甲醛味。双开门木衣橱虽然矮小,但放下我和羽空仅有的衣物绰绰有余。房内的另一边,一个破电视柜上没有电视,左边一副电磁炉右边一个电饭煲。由于房东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许炒菜(且威胁如有发现立刻退租),购买天然气灶的原计划只能流产。此时锅里正炖着酸菜鱼,咕嘟嘟的煮水气泡破裂变成蒸汽上冒,然后从角落的小通风扇中被抽走。
搬来的第一天,羽空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姑且不说出租屋默认提供的床舒适度必然极低,晚上关灯之后在房内不时飞来飞去的蟑螂对他是一种绝对的折磨。在他两天合计只睡了七个小时之后,我不得不从生活费中匀出一些,在附近的日常用品店廉价买了个超声波驱蟑器。虽然这东西心理作用的成分占更多些,效果未必有多少,但用上它至少羽空能睡着并一觉躺到天亮了。
房间实在太小,吃饭只能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用一张学生宿舍里用来放笔记本电脑的小桌放上两盘菜,自己捧着饭碗。
我每天做的事情一如既往: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没有了洗衣机和烘干机,只能用洗衣盆手搓。好在我和羽空的换洗衣物并不多。两平方半的卫生间里没有淋浴,洗澡只能烧热水擦澡了。
羽空在安顿下来的第一周内用各种方法尝试找工作,可惜情况非常糟糕:笨拙地在各种网站和手机应用上投了数份简历,最后仅有回应的两家一家是无门槛的保险从业者培训,另一家则以交定金的名义骗走了三百元。
羽空很沮丧,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完全陌生。我们目前租住的地方类似我最早所在的城中村,相比之下我反而更加游刃有余。
“没关系,继续努力找就好了,记住让你交钱的都是骗子就行。”我在楼下路边摊买了几个水煎包给羽空,试图让他开心一点。
“难吃。”羽空咀嚼着水煎包,只评价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