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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皇族的腥风血雨并不会影响到天子脚下的百姓,洛阳的一百零九坊热闹依旧,近几日燥暑渐消,街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大理寺位于朱雀门之内,也就是内城,官署多聚于此。

      若有要案,大理寺上下自然是连轴转,可若放在平素,大理寺卿与寺丞却是比一般官吏要空闲,整理卷宗这种事,有的是刀笔吏可供驱使。除了周迁小哥,今日看上去心情特别郁闷。

      “狄大人,咱们这个月的修缮款项被工部驳回来了,说是要修,得咱们自己掏银子”。

      “确是为何?”狄仁杰皱着眉问道。“大理寺与工部一向交好,往常多通融些银子也是有的,怎的这次如此决绝?”

      “这个…听说是宫里开始查起三省六部的账目来了”。

      “知道谁在管这事儿么?”狄仁杰眨眨眼,狡猾地问道。

      “您说呢?”周迁尴尬地掩了一下嘴,看了一眼狄仁杰身后的门外,尉迟真金正朝这边走来。

      “宋引章,宋尚宫是吧?”

      “我可什么都没说”,周迁匆匆向狄仁杰行了个礼,然后朝内院走去。

      岷州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倒只记得那日在宫里自家尉迟大人跟宋尚宫剑拔弩张的架式。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觉得最好再也不要在尉迟大人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皇城内的宋引章此刻正埋头于浩如烟海的账本里已七日未出宫门了。到底是天后从小调教的人,该学的东西她自然没少学,圣人大道、治国之策她读了不少,但她最擅长的却是明算科,记账算账做账都是一把好手。

      大理寺的修缮费用月月超支,她相信这笔银子不是被贪了,问题是超得太离谱她也不能不管,索性就告知了工部侍郎,往后不许再给大理寺透支银子。

      “周迁方才在这儿好半天了,跟你聊什么呢?”

      尉迟真金解下披风上的莲花扣,里面的外袍是绛紫色的官服。

      “大理寺的修缮款被工部驳回了,宫里头在查账”,狄仁杰捏着他那撇小山羊胡,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着,心里盘算要如何跟尉迟真金开口。

      见尉迟真金无动于衷,狄仁杰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咱们去找宋尚宫说说情?”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尉迟真金的面色有了明显的变化,但想到狄仁杰事实上对他和宋引章的那点事一无所知或者说知道的不多,他也觉得没了发作的必要。

      “罢了罢了,本座就与你走一趟。这本是狄寺丞分内之事,若不是看在你品阶不够难以入宫,本座才懒得管你!”

      “是,大人教训的是”,狄仁杰佯装恭敬的打了一拱手,低头偷偷笑着,他也好奇,自家大人与那位宋姑娘到底有怎样的瓜葛。

      从大理寺的闲言碎语和沙陀的欲言又止以及尉迟真金前几月魂不守舍经常莫名烦躁的表现,狄仁杰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时候去会会这位宋姑娘了。

      什么叫位卑权重?宋引章不过是个五品尚宫,且无权过问朝政,但天后信任器重,她便成了有实权的宰相,三省六部的账目,吏部的官员考核任用,刑部大小案件的卷宗,但凡她觉得不合理,便可禀告天后,要求发回重审。

      “天后下朝了么?”

      推门声响起,她以为是哪个宫女太监有要事来汇报,早先她已叮嘱过不得轻易打扰。堆了半人高的账本叫她根本不想抬起头看来人是谁,可是进来的人一声不吭,她立马觉得反常。

      “宋尚宫日理万机,真是辛苦”。

      宋引章嚯的一下站起来,“你是狄仁杰?”

      她与狄仁杰并不熟悉,算上神都龙王案时,他们不过见了两次,也从未说上话。

      “正是在下”。

      狄仁杰微微退后,他身后之人那抹招眼的红发立马引起了她的注意,除了尉迟真金还能有谁。

      “尉迟大人”。

      宋引章绕到案前,行了一个万福礼。

      走得近了狄仁杰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未施粉黛肤白胜雪,浓发如墨,眸光流转间顾盼生辉。他蓦地想起大理寺僚属私下里说的那些非礼之言了。

      “咳咳,宋尚宫,听闻您停了大理寺的修缮费用——”

      “我正要问问尉迟大人和狄大人,为何大理寺修缮如此频繁?难不成这官舍盖的时候偷工减料,导致今日塌了瓦明日破了窗?若真如此,我倒要找一找工部的官员问责了”。

      尉迟真金本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狄仁杰不是自诩能言善辩么,现在一看宋引章更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纵然他嘴上不说,见了她,他仍是欢喜的。粉唇一开一合间,那清丽的容颜落在了他的眼底,大理寺卿静若寒潭的蓝眸中终于出现了温柔的底色。

      他们争了些什么他全然没听见,他与狄仁杰皆不是理账的好手,在宋引章面前吃亏是肯定的。最终的结果就是狄仁杰接受了她的建议,先前的亏空一笔勾销,这月多出来的修缮费用从下个月支。

      “尉迟大人”,见他没有反应,“尉迟大人”,她又叫了一声。

      “啊?”

      “天后既赐了您御前行走的便宜,那内侍省的入宫令牌您可否还给奴婢?”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在他还未想好如何应答的时候,就伸出了手。

      玉兰花的香料,尉迟真金瞧了一眼她坠在腰间的香囊,自己嗅觉一向不算顶好的,大概是对这味道已经颇有些熟悉了。

      纱质的青衣轻拢着香肩,胸前一大片象牙白的皮肤被衬得愈发明显,这样暮气沉沉的装扮在她身上变成了一种诡秘绮艳的美感。那双正含笑望着他的眼睛里此刻有着尉迟真金再也读不懂的情绪,一场灾劫,大难不死,打断了她的傲骨,却助她生出一副畸骨。

      尉迟真金不懂自己在犹豫什么,他本就不该再私下见她。诚然他没有理由拒绝宋引章的要求,那块玉牌被他鬼使神差的递到了她的手上。

      他不喜欢她自始至终凝在嘴角那抹凉薄讽刺的笑。

      “告辞!”

      “尉迟大人”。

      她轻轻唤住了那个冲向门边透着隐隐怒气的身影,果然,他停下了脚步。

      “太液池或许还开着今夏的最后一丛荷花,可否请您一同去走走?”

      宋引章大大方方地问道。

      还不等人回应,一旁的狄仁杰已经识趣地告退。

      洛阳城的八百鼓响已经开始,这是为了给坊间的行人足够的时间归家。天边慢慢浮现了紫色的雾霭,这是一天里大明宫最宁静的时刻。

      太液池位于宫中的北角,一路之上宫人太监越来越少,蜿蜒的长廊蒙上一层暮色的阴影。尉迟真金并不知道她叫他来的意图,但是,他不会拒绝她。

      天后寝宫。

      两排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婢女正伺候着皇后用膳,金案上摆着许多佳肴,近身服侍的宫女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女孩。

      “静儿,叫他们把吃的撤下去吧”。

      朝事纷扰,天后亦没有多少用膳的兴致。殿中虽然烛火辉煌,但鬓上那支金光流转、熠熠生辉的凤钗似乎也随着主人的疲惫而变得暗淡。

      “天后不妨尝尝这个”,静儿很乖觉的夹了一块点心放在银盘中,“这是上次天后让我去膳房找的佛手糕的方子,宫人照着做了一份”。

      皇后动了一筷子。

      “引章喜欢的味道不是这个。罢了,许是时间长了,膳房的人记错了方子”。

      静儿带着淡淡的疑惑望着她,皇后似乎陷入了一种回忆的状态。是从前贺兰夫人给的方子,那时她尚未打理朝政,清闲时也常做些糕点哄孩子们开心。是了,小时候宋引章还叫过她母妃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娘娘,又变成了天后?武媚娘也记不清了。

      “你看,最后我跟她,就只剩下了君臣”。

      宋引章朝着桥下掷了一颗鹅卵石,没有水花,但惊得荷叶下的游鱼瞬间散去。

      这宫里有多平静,暗涌就有多可怕。

      她的笑容从来称不上明媚的,甚至缺少寻常少女眸中的希翼和光彩,但她望向尉迟真金的眼神中实在有种温和的坚定。仿佛夏末秋初时节傍晚暴雨过后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相信事情会迎刃而解。

      尉迟真金与她并肩走着,余光始终不曾从她的脸上离开。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带着些许期待看着她,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宋引章从未说过这些。

      “没什么,好不容易见到你,总要有个理由多留你一会儿”,她坦白道。

      尉迟真金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地撇过脸去,无论是办案时遇见了多凶险的情况,都不及这一刻让他心跳如擂鼓。

      “你把令牌给狄仁杰叫他入宫也就罢了,何苦亲自把人带来?”

      晚风吹起丝帛飞扬,白色的纱若有似无地蹭着他的手背。

      “嗯,我想见你”。

      这话从倨傲的大理寺卿口中说出竟柔软的不像话,那浅浅而又甜蜜的笑意弯在他的嘴角、落在她的眼底。

      “嗯”,她垂着眼低声应道。

      天知道在这之前尉迟真金有多纠结,他的决定从将令牌给狄仁杰变成了自己带狄仁杰入宫,再变成了自己等在永安门下,然后是见一面不纠缠,最后…最后却变成了向她表白。

      “天后”,上官静儿轻轻走到阶下,“她去见了尉迟真金”。

      “我知道了”。

      今晚的洛阳没有月亮,只有寂静和满天繁星。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宋引章看了一眼地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宫女,打成这样,她连是谁都认不出了。

      “你知道御前伺候的规矩吧?”,宋引章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匍匐在地的挣扎,水磨青砖地,道道血迹斑驳的洇染上去。

      她用脚抬起了那宫女的下巴,是了,生面孔,以前只怕是在宫里哪个犄角旮旯当差的,这是被人花了重金才特意送到御前探听消息的。

      “奴婢…奴婢真的听不懂尚宫大人在说什么”。

      “从前有许多大臣,喜欢在御前安插眼线,探听消息”,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凝着一双无辜的眸子,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你知道那些细作最后下场如何了么?”

      “尚宫大人,要不要像以前一样——”,身旁的侍卫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说吧,你是哪家派来的,我饶你不死”。

      “琅琊王”,那宫女最终绝望地喊了出来,“琅琊王李宵,是他派我来的!他许诺我一家荣华富贵!许诺我哥哥事成之后被选为千牛备身”。

      宋引章心下猛地一惊。

      “尚宫大人,您看——”

      “割了舌头,把人好生送回琅琊王的府上”。

      “是!”

      “还有…下次别把人打成这样,地上的血洗不干净”。

      宋引章拂袖而去。人人都说深宫里入夜了有冤魂厉鬼,因此很少有宫人敢往这偏僻处走动,宋引章漫步在黑漆漆的长街上,冷风灌满了她宽大的袍袖。当真有冤死的鬼魂么?她觉得自己像个夜行的孤鬼。

      皇城外的夜远没有那样漆黑瘆人。

      大理寺的官署里点着暖黄的烛灯,灯火摇曳着树影婆娑,还有一位风露立中宵的尉迟大人。

      “狄仁杰?你怎么还在这?”

      在过远的距离外尉迟大人便听到了脚步声,夜晚的宁静,让人的感官更加灵敏。

      “狄某是否打搅大人?”

      “无妨”。

      “大人深夜在此,可是为了宋姑娘?”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尉迟真金终于大大方方的承认。

      “你知道她的身份”,狄仁杰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

      宋引章。罪臣之后,天后宠臣,来日变数皆不可预测。

      “我知道,可若要形同陌路…狄仁杰,我做不到”,尉迟真金平静的一字一句说道。

      我做不到。

      全神都最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的高官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狄仁杰明白了,自家大人这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了。

      下章预告的分界线

      可能还会写武媚娘和李治,太平公主和薛绍,然后串一下通天帝国的人物,静儿已经出场了,下一章有裴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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