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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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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人自认生性冷淡,绝少会因为某些变故而大喜大怒,但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是有些恼了。赤焰教教主姓甚名谁、年貌几何他从不知晓,她要嫁他,这事,他觉得荒唐,觉得哭笑不得,但,算不得气恼。他心里有气,却是为了李昼。
他夜晚不请自来强行掳了他,他不气,但,他明明知晓一切却对他刻意隐瞒,他不能不气。这样一名男子,他有他的傲气,这股傲气给了他一份纯然的光明磊落,他怎能如此决绝地将其辜负?随人有些想对李昼怒吼抑或是大笑,之于他,他已然不同了,但他的隐瞒、他的欺骗却让这份不同变成了笑话!想来,他大约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全部都只是源于他的教主、他的小师妹的一句话而已!
随人默默走在赤焰教众人的后面,他低垂着眼眸,有时看着李昼的脚后跟,有时瞥向自己的脚尖,如此,一路走进了赤焰教总坛的大殿。
大殿主体由黑色石料所砌,即使是木质的穹顶装饰,也均覆以黑漆,惟有屋顶和地面相对的两处绘制着鲜艳的红色火焰纹样,再有,就是那本身便雕刻作火焰之状的教主大位了。
随人一行走入殿中之时,已有二三十人静待其中。年事较高的在大殿左右两侧的座椅上依次排开已然入座,想来应该是赤焰教德高望重的长辈,其余立在座椅后方之人年岁均与李昼他们相若,大约是年轻一辈了。
进殿后,方才前来迎接的高壮男子等人也均分立在了大殿各处,惟余李昼引领着随人向大殿正中走去。
随李昼在殿中站定,随人眸光轻扫,不意外地收到了数道或惊、或疑、或怒的凌厉目光。他不由地微微扯唇,唇角扬成了一种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在笑?”蓦地,一个同样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女声响了起来。
随人循声而望,却见一名女子正从大殿通往内室的侧门缓步走出。女子一身黑衣,衣襟两侧各绣着半簇鲜红的火焰纹样,于是,穿在身上束以玄色镶红玛瑙的腰带,便正好凑作了赤焰教的火焰图腾。女子莲步轻摇,走得很慢。只见她杏眸朱唇,眼波中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慵懒,眉梢却又挑着那么点暖暖浅浅的情意,杏眸微合,朱唇微启,自是一派艳丽妩媚的风情!
随人见之,第一眼却也是微微恍惚了一瞬。他心道着,此等女子,自当是能令天下男子宠爱异常的,如此看来,也莫怪了李昼。
女子缓缓走到了随人面前,红唇玩味地微勾了起来:“随人公子还未答我,你方才……可是在笑?”
随人定了定神,看向女子的双眸依旧染着那份若有若无的笑意:“且算是吧。”
女子闻言,唇边的笑容愈加艳丽了几分,“我这般‘请’了你来,你却是不恼我……”她一手掬起自己鬓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饶有兴味地拨弄着,看向随人的眸光亮了亮,“我闺名炎凰,炎黄的炎,凤凰的凰。至于我是谁,我不说,想来随人公子也已然猜到了吧?”
随人淡笑着拱手:“原来教主姓炎,这几日却是未曾听李兄提起……随人见过炎教主。”
炎凰的目光扫过随人抱拳的双手,伸指一拂,却是将他的手按了下来,“随人公子不必多礼,我这般唐突地请了公子来,失礼的是我才对。公子这几日路上辛苦了,不如我命人带公子下去梳洗更衣,公子也可好生休息一下。”
随人听着炎凰轻轻缓缓的语调,心胸突觉得舒畅了不少,遂道了句:“那就麻烦教主了。”他不喜人多,若能这般自大殿中抽身而去,自是好的。
却见炎凰正要自内室唤下人上来,一名坐在殿中的老者却是倏地站了起来!“教主,既然今日我等都来了,不如便将事情一次说个分明好了!”
另一名坐在另一侧的中年女子这时也开了口:“是啊教主,教主的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是趁着今日各位长老都在,做出个决断的好。”
一时间,殿中众人均是点头附和。
炎凰眼睫微眯,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殿中众人,随后缓步走向了自己的教主大位。她轻轻拂了拂袖,悠然坐定,而后一手撑在座椅一侧的扶手上,支着额角轻笑着开了口:“我,炎凰,将要嫁这位随人公子为妻,这就是我的决定。”她顿了一顿,瞥见座下有人急不可耐地正要开口,“各位长老什么都不必说了!”她的眼神蓦然冷了起来,“这是我的决定,而我的决定,从来都不会有所更改!我今日请各位来,不是要听你们的意见,而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而已。”说完,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摇地走近随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一同向内室走了进去。
“教主……当真要嫁在下?”步出大殿后,随人淡淡开口。他任由炎凰牵着,倒也未打算挣脱。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炎凰偏头看他,笑容依旧暧昧不明。
随人摇头,“不,在下自然不是……”
“那么,你是想问为什么,对吗?”炎凰却是抢先开了口,“你在想,你我素昧平生,我这样做太没有道理了,于是你又想,也许,我这么做有着什么其他的目的,因此一直以来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随人被她说得心头一紧,他不由地望向身旁这名年轻艳丽的女子,她……好似能将人心看穿一般!“那么,教主可愿回答我?为什么?”他问得认真。
炎凰看着他过于正经的脸孔,禁不住勾唇笑了,“你觉得我很复杂,让你看不穿是吗?”她伸出双臂,轻轻勾住了随人的颈项,将他的脸孔稍稍拉低,“随人,你愿意相信吗?我,炎凰,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心想嫁你。”她说完,浅笑着以目光轻轻勾画着他的眉目,他是一名很好看的男子,她一直都知道。她定定地望着他,看着他因为她的话语而微微隆起的眉峰,笑得妩媚。蓦然,她的双眼中,一种异样的神采一闪而逝,于是,原本暗自兴起的作弄他的兴致瞬间自心头消散。
“你……以前见过我?”随人此刻是当真笑不出来了,在炎凰面前,他心间所有秉持多年的淡然与冷漠突然烟消云散!眼前这名女子在对他说喜欢,说她当真想要嫁他……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这样一名女子因为他而认真起来了,他却发觉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
炎凰笑望着他,蓦然松开了禁锢他颈项的双手,“是,我见过你,只是,当时你并不知晓。”她伸指抹向他眉间的褶皱,以指腹缓缓抚平,“那个,是我的小秘密,等你娶了我,我再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见随人犹豫着正要开口,她又以指尖点住了他的唇,“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也不要问。赶了几天的路,你现在需要的只有梳洗一番然后好好地睡个觉!”她眨了眨眼,突然笑得略略显出一抹俏皮。
随人看着她的笑脸,仍旧有些恍惚,只得无声地任由她拉着朝内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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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凰将随人带往一间宽敞精致的客房,刚向下人交代了两句,有人在门外禀告说左护法有事向教主禀告,请教主移驾议事堂,她便朝随人笑着道了句失陪,说明日再来看他,随着来人去了。
炎凰离开后,之前听了她吩咐的婆子、婢女为随人准备了数道精致可口的餐点呈上,随人望着满桌的美食,却是食之无味,礼节性的每样尝了两口便请人撤了。之后,婢女又为他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要侍奉他沐浴,随人摆手说他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沐浴之事,自己动手便可,便将满屋子的下人趁机统统清退了。
环视了一眼好不容易宁静下来的房间,随人忍不住拧眉低叹。他在屋内幽幽踱了两圈,走到了盛着热水的浴盆旁,伸指轻触微微散发着热气的水面。指尖触及平滑如镜的水面,涟漪圈圈地漾了开来,水中的热度顺着指端的皮肤渗入经络,心绪渐渐平静了一些。随人眨眼望着浴盆中的热水,刚听婢女说,这水取自赤焰溪,赤焰溪溪水温热,沐浴之时,直接取用即可。用来沐浴,此水可舒经活络,消解疲乏,而作饮水煮食之用,却也可强身健体,温脾暖胃。
如是回忆着,随人轻舒了一口气,伸手解了衣带。将层层衣物褪尽,他伸腿迈入浴盆,缓缓滑坐在了热水之中。他饶有兴味地一捧一捧掬着盆中温热的水缓缓泼洒在颈间和两臂之上,到后来,索性将面部以下统统没入了水中。
随人闭着双眼,任由热水包裹着身体,将几日以来的倦意渐渐化去。许久,他蓦然睁眼,而后“刷”地一声起身,便是迈出浴盆,抽过侍女送来的浴巾擦拭着湿濡的身体和长发。瞥了一眼换下的衣物,他走过去拣出两样贴身之物,便转而换上了炎凰为他准备的那身崭新的墨绿深衣。赤焰教地处岭南,时值初春,却已然略微添上了两分暑气,于是整套衣物,内衣、中衣和外衫皆是轻薄的丝绵质地,而罩衫则是选用了飘逸的墨绿轻纱。随人穿上,披散着未束的微湿长发,自是一派潇洒倜傥的风姿。
随人走向窗口,双手微一用力,两扇窗户“吱呀”一声应手而开。他瞥了一眼如墨的天色,今日云层低沉,却是连月亮也一并遮掩了起来。他垂眸,身上的疲乏虽已散去大半,但心中的焦虑却是越积越多。
蓦然,窗外,远远的一处桂树下,一抹昏暗的人影闪入了随人的视线。随人微微抬眸,却见那人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动作。他凝眸对上他的双眼,眼色无波。
那人默默站在桂树下,只是那般静静凝视着随人,既不走近,也不离开。随人看着,心头忍不住涌起一丝怒火,眼神也随之凌厉了起来。终于,那人微微垂脸敛下了眼光,而后,转身离开了。
随人瞪着一双冷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他当真就这么走了,一声交代也没有留给他!炎凰说她是真心喜欢他,真心想嫁他,既是如此,他为她掳劫,为她瞒骗,如此所做作为岂非可笑?想着想着,随人的眼神却是渐渐悲伤了起来。看着炎凰挽着他的时候,他可会自嘲?帮着炎凰得到他,他当真毫无怨愤?他……他什么都不说,因为不能说,也因为不肯说……这样的他,岂不是……太过可怜了吗?
随人的十指下意识地攥了起来,指尖触及掌心,摸到了一抹淡淡的湿润。他怔怔地摊开双掌,掌心中,浮着一层浅浅的湿意,想来,那本是几粒细密的汗珠。
随人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眼中,仿佛看到了一双如月的眉眼弯弯地闪烁。是啊,他想,他是真的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