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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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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随人的脸,只是那么看着,却是一言不发。
随人略微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他再度拱手:“敢问兄台……”但他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因为那人这时竟是蓦然自围墙上掠了下来,足尖点地,轻若浮尘,而后,他朝着他直直地走了过来。
只见来人在随人面前三步之处站定,而后自腰间抽出一枚令牌递向随人眼前。
随人细细端详着那枚令牌,那是一枚黝黑的玄铁令牌,朝着他的一面刻着鲜红的火焰图腾,图腾中隐隐可见一个“令”字。但……随人微微蹙眉,如果没有弄错,这应该是武林中什么帮派的信物才是,而他……他自幼深居简出,与武林中人却是断然不会有什么干系的!
“敢问……阁下是……”随人不明就里地看向那人的脸孔,但一句话仍旧未能说完。
只见那人出手如电,竟是点了随人的穴道!看着随人瞬间瞠大的双眼,他仍旧面不改色,不发一语。却见他伸出一掌,在随人腰间一托,便是带着他一同自他方才立足的围墙飞身而出,而落足处却是墙外一匹早已等在那里的通体黑亮的骏马!之后,那人一夹马腹,马儿便拔蹄飞奔了起来。
随人被那人护在身前,不能动又不能言,着实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逐渐逼近眼前的南城门,他禁不住在心底低低叹了口气,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男子,夜晚不请自来,原来……果然还是行偷窃掳劫之事来的。虽然,他偷走劫走的只有一个他,而且,怎么看……也仍旧是……万分的光明正大!
出了南城门,马儿一路向南飞驰。虽然已是初春,但今夜天气微寒,夜晚的风刮过脸颊,依然有着些许刺骨的寒意。随人迎风骑在马上,禁不住地想要缩脖子,但碍于穴道受制,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蓦地,身后的黑衣男子一把拉住了马缰,马儿前蹄微扬,长嘶了一声,却是停下了。随人只见他□□马背,自马上的包袱内取出一件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而后,男子再度飞身上马,但这一次却是将他挡在了身后。他拉过他的双手与他一同握住缰绳,之后继续拍马前行。
随人眨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瞪着眼前男子的后背,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天过得很是荒唐。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陌生人,更加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近,可是偏偏,这一晚,他的手却被两个陌生的大男人牵了去,这还真的是……不能不令他懊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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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的鸟叫声和“吱吱”的虫鸣声越来越清晰地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逼得随人不得不缓缓抬起了依旧沉重的眼皮。他揉了揉眼睛,淡淡扫视了一眼周边的环境,目之所及,竟是满眼的苍翠,看起来大约是一片不小的林子。嗯?他突然若有所悟地伸着方才揉眼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不错,看来穴道解开了,他又能动了。但……莫非昨晚他就那么靠在人家的背上睡着了?唉,这还真是有些失礼。
正当随人兀自沉思之时,一只水囊被递向了他的眼前。他沿着那只握着水囊的手臂缓缓转头,一路看上去,出现的是一张男子的脸孔。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眼神里闪着疏离和淡漠,但至少,已经没有了昨晚的那一抹逼人的冷厉。
“谢谢。”随人淡淡一笑,便伸手接过水囊静静喝了起来。他应该没有毒死他的兴趣,这份自信他还是有的。
将水囊中的水喝去了一小半,他抬脸看向了身旁默不作声的黑衣男子,这才注意到,原来,他黑衣的衣领和袖口上隐隐绣着暗红色的火焰纹样,一如他的那块玄铁令牌上的。“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找在下又有何事?”什么人要抓他,他不过是一个他人眼中无权无势的小白脸而已。若是在生意上跟绮罗坊结下梁子的人,难道更该绑的不是谭夫人?若是其他人……他自问平生鲜少与人有所瓜葛,除了……随人在心中默默摇头,不会是那些人的,一定不是。
“锵”的一声,随人见身旁的男子自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然后弯下腰在面前的泥土上写了“李昼”二字。
随人一怔,“你的名字?”
那人点头。
随人看着他,停了许久才避开他的双眼小心地问道:“你……不会说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于是连带的,他的声音也变得艰涩了许多。
名为“李昼”的男子对着随人刻意偏开的脸点了点头。之后,他又拿匕首在地上写道:我乃赤焰教左护法,我教教主要见你。
随人看了看他的字,又看了看他的脸,“我想我并不认识贵教教主。”他悄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着他挤出了一抹淡笑。
却见李昼再度写道:教主想见你,我便带你回去。
随人这次是发自内心地想笑了:“身为左护法,你却是不问因由吗?”
这次,李昼写的是:抱歉,她很任性。
随人愣了一下,“她是……”虽然不是用嘴说出来的,但,这六个字……却是有一种宠溺的意味包含其中。
李昼垂眸:我师父的独生女。写完这句话,他从包袱中取出一包干粮递给随人,然后接着写道:吃完饭,我们继续上路。
随人接过干粮,下意识地问道:“去哪儿?”
李昼写道:岭南,赤焰教总坛。而后,他便收了匕首,拔了些草料喂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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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去往岭南赤焰教总坛,一路上山路崎岖,若是一般车马,即使日夜兼程,没有六七日却是断然到不了的。但李昼的坐骑是难得的神驹,脚程快且不易疲累,于是,虽然他们二人休息了一晚,但第二日傍晚却是已然行至了武夷山山脚下。
正巧走到了一处临山的小镇,李昼告诉随人,今晚不必露宿,他们住客栈。镇上只有一间很小的客栈,条件较为简陋。随人本来对掌柜的说他们要两间客房,但李昼却摇头比了个“一”的手势。随人心道着,是了,他总还是应该看着他的,所以虽然满心的苦笑,但也未再多说什么。
付了银子,李昼去了后院的马厩饮马,随人则由客栈的伙计领着去了二楼的客房。推门进去,却见房内除了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和四张木凳,便只余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伙计道了晚安便退下了,于是随人便独自坐在桌前等着李昼。
“吱呀”一声,李昼推门进来,见随人坐在桌前,便也将包袱放在桌上一同坐了下来。
只见他自包袱中拿出纸笔和一方小巧的砚台,又从桌上的茶壶中到了一点冷掉的茶水轻轻研墨,随后在纸上对随人写道:今晚你睡床,我就坐在这里。
随人微怔了下:“你昨晚应该也没怎么休息才是,今晚你睡床,我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便可。”正说着,他蓦然对上他毅然的眼神,若有所悟地笑了,“你放心,我不会趁机逃跑的。”他如是说着,却突然觉得自己这“肉票”做得有点冤枉了,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忙着赶路!“咳,我说李兄,你……能否放我回去?”
不可。李昼只回了两个字。
“也是。”随人淡淡微笑着,“但,你当真不曾觉得,你们那位教主请人的方式……有失妥当吗?”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李昼写完这句话,对着随人抱拳施了个礼,复又继续写道:还请公子务必与在下同往。
随人暗自苦笑,“李兄不必多礼,直呼在下‘随人’便可。”他眼睫微垂,对着李昼也是抱了下拳,“对了,不知李兄年岁几何,在下刚满二十,想来约莫是应当自称一声‘小弟’了。”他的眼光略略闪了几闪,但随即便被笑意掩盖了起来。
李昼缓缓落笔,随后将写了字的纸张递给了随人。
随人看着纸上的字,拿纸的手隐约地有点颤抖。他故作镇定地笑望着李昼:“看来小弟这声‘李兄’却是叫得不冤枉了。”却见那张纸上写的是“在下二十有五”六个字。“是了,既然李兄是兄长,小弟自是不能失了礼数。今晚,这床……还是李兄睡吧。”随人再度抱了抱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却见李昼面色依旧冷淡,在纸上写道:你早些休息,我去马厩陪清玄。随后,他蓦然起身,竟是当真推门出去了!
随人怔怔的看着被他打开又关上的房门,看了许久,随后,却是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他……难道不需要看着他吗?呵,这人真是好生奇怪呢。不过,如此也好,不然,他也许会忍不住,忍不住想问一些事,而答案……若当真是他想象的那一个,他却又是……承受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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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二人继续南行,李昼无法言语,于是随人便也很少同他说话。随人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回了苏州,但即使如此,想来谭夫人和卿卿也仍是会担心的。
第四日的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赤焰教的范围之内。
赤焰教紧邻着赤焰溪,赤焰溪的源头是一处温泉,泉水蜿蜒汇聚,逐渐形成了一道溪流,于是,赤焰溪的溪水也是常年温热。
李昼牵着马在前面走着,随人在后面无声地跟着。他看着李昼的背影,神色禁不住地恍惚起来。几日来,那个人、那张脸孔有时会与他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然后再分开……那个身影,他曾发誓要终生铭记,但如今,看着面前的李昼,他却发现,原来记忆中的他的那张脸早已模糊不堪了。
有些事,他决定了不问。因为,他不敢。
随人抬起了脸正想望向前面的李昼,却见他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在李昼身侧站定。
李昼对着随人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前方。
随人看向前方,待了许久,方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又待了一会儿,一支十余人组成的马队缓缓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马队直奔到李昼和随人的面前才停住,只见带头的那人翻身下马,朝着李昼迎了过来:“大师兄回来得好快,真不愧是咱们家柔柔!”他边说着边拍着李昼那匹黑马的脖子大笑。
李昼拧眉,拉了拉马缰,将马头自来人的手下拉了开来。
“哎呀大师兄你生什么气嘛!咱们柔柔是女儿家,跟你取的那个什么‘清玄’简直太不配了!你那个名字一说出来,不像男人也像尼姑,对吧柔柔!”他嘻嘻哈哈地说着,又凑近马头又摸又揉。
随人站在一旁眨了眨眼睛,想到李昼这么个冷冷淡淡的大男人,坐骑居然是匹母马,他的唇角禁不住勾了起来。没想到,他这一笑,却是引得来人将注意力从马身上转向了他。
只见那人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半天,突然指着他大叫了起来:“不会吧?这个瘦不啦叽的小白脸就是那个什么随人?”
随人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对着那人抱拳施了个礼:“见过这位兄台,在下正是随人。”
那人闻言,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直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天哪!还是个娘娘腔!”看他的样子,真真是气到快要跳脚了!“大师兄,你说你……这么个家伙你也往回领!你是疼小师妹,但也不能就这么由着她胡闹啊!”吼着吼着,他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瞪向随人,“我问你,你可会武功?”
随人看着面前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的粗壮男子,哭笑不得地想着自己已然故作深沉地压低了声线,不想还是被骂作了娘娘腔……他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对着男子从容地淡笑道:“在下乃一介书生,莫说是武功,就是简单的拳脚功夫也是不会的。”
于是,男子果然开始跳脚了!“小白脸!娘娘腔!不会武功!就这么个玩意儿,咱们的小师妹、教主大人,却说什么都要嫁?!简直是太荒唐了!”
随人听着他的怒吼,却也是瞬间呆住了。什么?嫁给……他?这么说,李昼早就知道?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李昼,正巧,他此时也正直直地望着他。但,那眼神幽幽淡淡的,带着点冷峻,又带着点漠然,怎么看都觉得……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